蜉蝣的生命(二)
2000-06-04■ephemeron
■ephemeron
(本故事纯属虚构)
将蜉蝣的思绪扯回到酒吧的,不是对面姑娘已经酝酿很久的浅笑,而是蜉蝣的电话。蜉蝣知道那是他那位已经分居的妻子的电话,也知道这个电话意味着一笔资金的转移。蜉蝣和他妻子虽没有热恋也从来没有红过脸,就算有很要命的无法调和,也只会相互保持沉默,然后自然会有一方让步。当蜉蝣很疑惑于妻子开出一个明知他很难负担甚至不合情理法理的价码时,妻子解释道:"我还要生活。"蜉蝣就不再去问她,只是答应想办法按期付清。虽然蜉蝣始终认为她没有这笔钱也会活得很好,但这是她和平的条件,而蜉蝣最需要的就是保持和平的记录。"做一天丈夫听一天话。"蜉蝣这样解释也这样做,虽然蜉蝣只做了一年丈夫,其中还有几个月分居,但蜉蝣还算尽职尽责,对她是结婚前不做结婚后的事,离婚前不当离婚后的人,似乎也想得很透彻:女权嘛,该讲的时候不讲,会有灭顶之灾,不该讲的时候讲,也会身败名裂。
第二次在这个酒吧与J小姐见面时,J小姐已经知道蜉蝣离婚的事情,自然也是那天的话题。蜉蝣很云淡风清地说完整个事情的过程。姑娘却惊异于如此复杂的人生竟然可以描述得如此简明扼要,她突然体会到"Thesimplestisthebest"的简约之美,不由得让双手又捂住心口,说出了淘尽自己所有心思的一个词:"围城",直抵核心,抛弃一切繁枝末叶。都怪前些年流行《围城》,一个说不出"围城"的知识青年就像一个不知道管坐出租叫"打的"的城市青年一样,没有存在的理由。她这种囫囵吞枣的想法让蜉蝣很高兴,终于躲过让她"打破沙锅"的风险。其实在蜉蝣的心里从来就没能力装进去一座城市,也想不清楚城内风光和城外自由的区别,而只曾容纳过一间小房子。
那间小房子是校园西侧门外的庄户人家搭建的偏屋,如果没有学生租住就只能用做杂物间,因为在那片养牲口是不允许的,排除了另一种可能。蜉蝣租了一间,并在这里面支撑了他的第一个家。
房子很小很旧,里面所有家私都是蜉蝣自制,材料只有旧木板废砖头,堪称凄凉。后来蜉蝣狠了狠心花了三十八元买了一种薄薄的有淡淡花纹的纸贴在墙上,屋子里终于有了点人气。她住进来的第二天,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种有木纹颜色的塑料纸,将所有视线能及的砖头、木板细细包了起来,顿时眼睛一亮,屋子变得雅致起来。
房租是每月一百元,这个响当当的数字告诉蜉蝣:他要开始全力承担一个男人最基本义务--养家房凇:迷谔煳蘧人之路,蜉蝣用不着像盲流一样敲开每间宿舍门推销劣质尼龙袜或冒牌计算器,或者去伺候任何一家的小皇帝。蜉蝣在大学前两年曾作过学生中的高干,后两年沦落在野,并委曲求全地"仕不优则商"进了俱乐部完全是他鸡蛋碰石头自作自受。所幸当年遍布各个院系的同僚大都在位,蜉蝣灵机一动,将这关系网变成了业务网,赶在学校一年一度的足球大赛前,承揽了几个院系的队服专供权,成捆成捆的杂牌球服包装成国际名牌,然后套在做着马拉多纳梦的小伙子身上。当然是买空卖空,本钱是别人给的,利润也是别人给的,纯粹投机倒把。这次的收获让蜉蝣松了一口气,足够一年的花费了。后来蜉蝣又因俱乐部第一音响师的名声,被校园周围几个简易卡拉OK厅当作廉价智力请去安装调试音响灯光,收入也不菲。蜉蝣很开心,没丢男人的脸。
蜉蝣第一次把他的劳动所得交给她时,她把钱紧紧拽在手里,坐在床边偷偷乐了很久。然后跑回宿舍拿来一个铁盒子,将钱放在里面盖严实,犹豫了半晌,才决定将盒子藏在支撑床板的砖头后面。她知道蜉蝣从不去银行丢贫苦人的脸。后来蜉蝣将他父母按月寄来的八十块生活费也放在盒子里,她随后悄悄拿出来存进银行,每个学期末又取出来上街挑选两件好衣裳,交代蜉蝣带回去送给他的父母。结果害得蜉蝣的爹娘心痛不已,这衣裳真好,瞧这料子,瞧这样式,真好,就是钱糟蹋了。
生活安顿好后,日子是既安心又温馨。她坚持一年为蜉蝣过三次生日,理由是意义不同,一次为他父母,一次是为他朋友、一次是为他自己,只是她不再轻易兴师动众,以免伤财,但一张贺卡一份小礼物一个香吻还是少不了的。蜉蝣坚持在晴好又闲暇的日子坐在小屋门口的石砖上操练他的老吉他,她已经不会小鸟伊人般地倚着蜉蝣,努力分辨每一个音符的不同,只会跟着坐在外面,织着她永远织不完的毛衣手套围巾,或者慢慢搓洗蜉蝣的臭袜子,间中会抬起头与蜉蝣相视而笑。校园的空间并不大,无非课室、图书馆、球场、电影院、小餐厅、菜市场、杂货铺、校园背后的那座小山,但无论在哪儿,蜉蝣和她都很清楚幸福为何而来。
当时蜉蝣有台从旧货市场搜集来的苹果电脑,虽然老弱多病,却是蜉蝣变得"富有"的象征。得闲的时候蜉蝣会饶有兴趣地倒腾它,后来那家伙变得有点用处,可以控制蜉蝣自制的音响,还能将电炉一会儿点红一会儿变暗保持屋子里的温度。不过这用处没派上几天,因为她笑着说了:"好了,你真的是能干,不过用电炉太费了,我们还是烧煤球好不好?"蜉蝣没敢炫耀自己的能耐,因为他觉得他的那些玩意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用易拉罐做的烟灰缸、塑料瓶做的花篮,丝丝缕缕独具慧心。至于几周后又让这电脑派上那用处是因为蜉蝣的强制,原因是她在暖烘烘的火炉边安静地呆上半个小时后就会无法控制地进入梦乡,蜉蝣担心空气不流通让她中了毒,便强迫她改用了电炉。
后来蜉蝣改变研究方向,没在那台电脑上琢磨他的控制学本行,而写了一个很简单的游戏程序:一个小方块在四壁之内跳来跳去,游戏双方可以拍打它,更要守住自家大门,如果蜉蝣赢了,电脑会判定她给蜉蝣一个吻,如果她赢了,电脑会要求蜉蝣满足她一次小愿望。没想到这个近乎弱智的游戏成了蜉蝣与她长期乐此不疲的消遣,几乎每个小屋相聚的日子,他们都会在就寝前争个胜负。无论输赢如何,蜉蝣都会在欢笑声中顺势赖在床上,而她都会面颊微红,转过身把背影留给蜉蝣,开始慢慢宽衣。这个清秀的背影也慢慢变成了蜉蝣心中的神圣图腾。
如今盗版软件漫天飞扬,形势一片大好,蜉蝣可以随意拥有最刺激花哨的电玩,只是没有游戏的兴致,至今只会"当空接龙"。可能是每个人的某种兴致遵从总量控制原则,以前支取多了,现在就没了,所以,幸福是面团,要搓成条、拉成丝,慢慢享用。
一看就知道,那种类似小孩过家家的生活是玩物丧志的典范。幸庆蜉蝣和她都没有丧志,顺顺利利完成学业。她依旧和她的闺中好友一起,做着女学生或女儿或女人该做的事情,也改掉了以前那种不在非得看书的时候决不看书的陋习,开始在得闲的时候看看英语。蜉蝣对他毕业论文的评定等级是"级级"计较,不达"优秀"决不见江东父老、家中娇妻,属于作茧自缚的类型,还抵制不了一群狐朋狗友的引诱,乌烟瘴气地玩起噪音一般的音乐,现在的说法很洋气:组BAND。这也使得蜉蝣事后回忆起这段光阴时,流露出一种保尔·柯察金的神情,依稀看到自己当年还是一块好钢。
当然蜉蝣知道在那时候最关键的问题是就业。蜉蝣没有"好爸爸",也无贵人襄助,只有笨鸟先飞,早早地南巡,结果运气不错,工作落实没有问题,还为她带回来了一些意向,至于她觉得合不合适、愿不愿意,蜉蝣并不在意。因为蜉蝣对于她的就业去向有自己的看法:在他获得真正独立和足够的能力前,她听从父母的安排才是正道。他相信只有用实力说话才有资格和她父亲"ManToMan",这是以后的重任而不是现在的较真。"放心,你的婚礼我指定参加,因为新郎是我。"蜉蝣作了总结性发言。
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蜉蝣虽然有些惋惜,还是坚信分别是暂时的,但行将别的离愁在她脸上越积越浓郁,"小女人,又没人休了你,愁什么?"蜉蝣轻声的笑话她,"休了才好呢。"她挽着蜉蝣的膀子,两个人在小花园的树林子里面散步。那天刚刚领取了毕业证书,天气也变得燥热起来,他们约定黄昏的时候来到这里,顺便看看他们去年栽下的一棵灌木几次死里逃生后有没有再遭园林工的毒手。"别哭了嘛,再哭我就真的休了你,呵呵。"蜉蝣看着倚在自己怀里的她开始落泪,心里着急了。过一会儿,她告诉了蜉蝣原因:她的父母已经为她办好了移民手续,落户到一个富庶的小国,八月底动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蜉蝣感觉自己突然变细,成了美猴王手上的金箍棒,被转了一百单八圈,又被抛出一万八千里,然后突然变小,成了她手上的那根针,密密麻麻地缝着心思。蜉蝣抱紧她,没有说话,就连他认为应该问也很想问的那个问题也被他收了回去,"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还是不要问吧,他害怕答案太多,会应接不暇,"要不然她肯定会早告诉我的。"晚上,蜉蝣半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她搂着蜉蝣的腰,把头放在蜉蝣的肚子上。"在听什么?自从让你赖上后,我的肚子就没叫过。"……"还有什么手续没办吗?"……"刚过去就要找工作,等着吃苦吧,我帮不了你了。"……"以后跟老板说话,不要老是低着头,不好。"……蜉蝣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幽幽地自言自语。
蜉蝣最担心的是她的英语。第二天,蜉蝣在书店找到一本词汇书,上面介绍了一种记忆法,拍着胸膛保证只要多少多少天就可以记住多少多少单词。蜉蝣把书送给她,要她每天按上面的方法要求记单词,蜉蝣无所事事地坐在课室,作她的陪读。其他的时间,蜉蝣要么在以前的宿舍闲逛,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告别带来的鼓噪已经无影无踪,走廊一片狼籍;要么就拎一只啤酒,坐在球场看台上,吐几个烟圈,为离愁续貂。他很少回到小屋,除非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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