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中美华沙会谈的起步
2000-06-04钱江
钱江
华沙会谈旧事重提
1955年8月1日,中国驻波兰大使王炳南和美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约翰逊在瑞士的日内瓦举行了第一次大使级会谈。1958年,中美大使级会谈从日内瓦移至波兰的华沙举行,从此被称为"华沙会谈"。1967年6月,举行了第133次华沙中美大使级会谈后,中国驻波兰大使王国权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华沙会谈即不能在原级别上进行。但是不久后一架美国军用飞机入侵中国领空,在广西上空被我空军击落,美方急于了解飞行员下落,就由美国驻波兰大使馆二等秘书泰勒以大使级"会谈秘书"名义约见中国大使馆官员,经批准,中国大使馆二秘骆亦粟在中国大使馆会见了泰勒。此后双方以这种方式保持联系。1968年1月中国驻波兰大使馆临时代办陈东与美国大使进行了第134次会谈,与以前一样毫无结果。
第135次会谈原定在1968年5月29日举行。后来中方认为此时前后越南正在与美国举行巴黎会谈,有必要推迟会谈。美方则希望会谈如期举行,但中国方面不同意,只得作罢。
没有想到,1969年初春中苏关系出现的紧张局面,却使中断许久的中美华沙大使级会谈又接上了线。当时,美国总统尼克松已从不同渠道向北京递送口信,希望逐步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不能不使中国领导人认真对待。于是,华沙会谈的问题重新提上了日程。
"九大"结束后,国内局势稍稍稳定了一些,周恩来感到,偌大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只有一个黄华在国外当大使是不行的,他决定派出一批大使,把几近停顿的驻各国使馆的工作恢复起来。
一批恢复工作的大使名单很快确定了下来,其中有雷阳的名字,他不是大使,而是新任驻波兰大使馆临时代办。不过雷阳的资格很老,不久前担任外交部教育司司长,因此周恩来接见即将重新赴任的10多位大使的时候,雷阳也在座,而且,周恩来有话要对他说。
周恩来与即将出国的大使们谈话之后,特意面对雷阳谈到了华沙会谈。他说,这次我们的外交代表到那里去,主要是密切注视形势的发展,要看看美国有什么动静,如果有情况就报告。
出发前,雷阳认真阅读了历年来中美大使级华沙会谈的有关材料,细细琢磨了周恩来接见时的讲话。然后,他带上两位秘书,坐火车经莫斯科前往华沙赴任。
美国大使追赶中国翻译
当时的中国驻波兰大使馆处于冷清状态,原本有100多人的使馆此时连同雷阳只有14个人,看管着一大片房子。至于华沙会谈的事,仍由二秘骆亦粟与美方保持联系。
雷阳一到华沙即忙于整顿大使馆馆务,熟悉驻华沙外国使团的使节们,工作安排得相当紧凑。此时,美国驻波兰大使小沃尔特·斯托塞尔回国休假,他们两人在华沙没有见面。
没有想到,回到美国休假的斯托塞尔受到总统尼克松的召见,要求他在华沙寻找机会秘密接触中国大使,向中方表明美国希望尽快恢复华沙中美大使级会谈。
斯托塞尔很快回到波兰,等待那个"合适的外交场合"。他成了华沙外交使团中最活跃的人士,什么活动都要参加,一心想在某次活动中与雷阳迎面相遇。可是,直到雪落华沙,大地皆白,机会还是没有出现。
1969年12月3日傍晚,南斯拉夫时装展览会在华沙科学文化宫举行,南斯拉夫驻波兰大使向雷阳发了请帖。当时,随着中苏关系趋向紧张,中国和南斯拉夫的关系却明显缓和了,雷阳和南斯拉夫大使私人关系也不错,因此他准备前去。谁知道就在行前,雷阳接到了阿尔巴尼亚大使发来的请帖,邀请他参加一个宴会。当时中国和阿尔巴尼亚的关系极好,雷阳决定参加。那么谁去南斯拉夫时装展览会呢?雷阳把请柬给了大使馆二秘李举卿和波兰语翻译景志成,让他们代劳。这时,中国驻波兰大使馆实际上只有3个外交官,除了雷阳就是二秘李举卿(兼任办公室主任)和二秘骆亦粟,要是同时多接到几个请帖就分身无术了。
华沙已是隆冬,这天下了大雪。天气寒冷,本该是穿大衣的,李举卿和景志成觉得到衣帽间存取衣物怪麻烦的,加上来去都有汽车,遂在晚饭后轻装而去。
时装表演安排在科学文化宫地下室的舞厅举行。大厅为椭圆形,中间是舞池,四周围起了桌子,上面摆着饮料,来自各国使馆的客人就在桌后落座,观看身着各种时装的男女模特儿步入舞池表演。李举卿和景志成到达以后就坐在靠近入口处的桌边。这时,景志成突然发现舞池对面坐着一人,正对着自己点点划划。定睛一看,原来是美国大使馆二秘西蒙思。此公虽然到任不久,已来过中国大使馆一次,中方联络员骆亦粟也回访了一次。这两次会晤,景志成都在场。但坐在西蒙思身边的是谁,景志成却不认识。
景志成马上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李举卿。李举卿不认识对面的两人,就对景志成说,不知道美国人要搞什么鬼?不要理他们,待活动一结束我们就走。
这年,景成志35岁,从事大使馆翻译工作刚好5年。他于1959年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到外交部工作后即被选送华沙的波兰大学学习波兰语。从1964年开始,他就在驻波兰大使馆工作了。这些年,正是中美两国对抗不断加剧的时期,加上"文化大革命"掀风作浪,使这位年轻翻译一见美国人就有些紧张,生怕和他们沾上瓜葛。此时,他没有想到,坐在西蒙思身边的,正是美国驻波兰大使斯托塞尔。
斯托塞尔有备而来。他判断雷阳可能参加南斯拉夫时装展览会,带上专门负责美中会谈事务的西蒙思赶来,想在会场上找一个合适的场合与雷阳对话。
斯托塞尔不认识到任不久的雷阳,刚刚接手华沙会谈事务的西蒙思也不认识雷阳,不过他认出了中国大使馆的波兰语翻译景志成,由此判断景志成身边的中国官员可能是雷阳,就指给斯托塞尔看。
时装表演在晚上8时许结束了,李举卿和景志成马上起身往回走。当他们走到衣帽间的时候,景志成一眼看到西蒙思和那个年纪稍大些的美国外交官已经在排队取衣服了。原来他们先一步出了表演厅。李举卿、景志成未作理会,径直走了过去,一前一后地上楼梯到地面层去。
正在这时,西蒙思领着那位外交官追了过来,显然是连衣服也顾不上领了。西蒙思对走在后面的景志成说:"先生,这是我们的大使。"
景志成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美国人要和他说话!他往前一看,李举卿走得飞快,已经快上到地面层了。景志成听到后面西蒙思的声音,不免放慢了脚步,但不敢稍停,他一定要使自己保持在李举卿的视线里,以免出现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招来政治上的麻烦。
这时,紧跟在西蒙思身后的美国大使斯托塞尔用波兰语对景志成说:"我是美国大使,我想会见你们的代办先生。"
景志成再抬头一看,李举卿已经走出门了,而自己还在楼梯的一半。这里的灯光比较暗,景志成一阵紧张,赶紧往前走,要追上李举卿。他一边走着回答美国大使,说:"我转达。"这时,因为赶得急,斯托塞尔气喘吁吁,他坚持用波兰语对景志成说:"最近我在华盛顿见到了尼克松总统,总统说他要和中国进行重大的、具体的会谈。"
话说到这儿,景志成走上了地面,出门了。这时,李举卿已经出了大门,下台阶朝自己的汽车走去。此时四周没有人,时装表演的观众还没有出来。街上也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为了摆脱美国大使,景志成又说了一遍:"我转达。"说罢,他急急地奔向李举卿。
这时,斯托塞尔没有追,他相信声波已经把他要传递的信息传到了。
景志成钻进汽车,颇有惊魂未定之感,他立刻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对李举卿说了。
中美双方的回应
当晚,雷阳参加阿尔巴尼亚大使的宴会回来,听取了李举卿的汇报。美国大使的不寻常举动使雷阳想起了临行前周恩来的嘱咐,他马上召开大使馆临时党委会进行讨论,然后把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报回国内。
倒是美国方面的反应很快,第二天,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麦克洛斯基在记者招待会上说,昨天,美国大使斯托塞尔在华沙见到了中国大使馆负责华沙会谈事务的官员,向中国方面传递了一份关于会谈的重要信息。在人名上,这位发言人张冠李戴了,但是他说的那个"信息"确实是重要的。
就在12月4日的晚上,美国大使馆的西蒙思给中国大使馆打来电话,指名要找骆亦粟,他在电话里对骆亦粟说:"昨天晚上,我国大使见到了贵国使节,当时有在场的美国记者看到,我国大使将一封信交给了你们。现在我受委托希望证实,这封信你们看到了没有?"
这个电话的原话就是这样。实际上,当时没有任何旁人在场,美国"联络员"意不在此,他只是要确认,昨晚传达的信息是否已经送到了雷阳的手上。
骆亦粟回答:"我们收到了美国大使的口信。"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上了。
这回,轮到中国方面作出姿态了。12月7 日,中国释放了两个美国人,是当年2月16日乘一条游艇从香港误入广东珠海海面上的一对美国夫妇鲍德温和唐纳德,他们已被拘留半年多了。10月27日,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马丁曾经致函广东省革命委员会主任刘兴元,询问这两人的情况,并要求传递这两人亲属给他们的信件。
中国外交部于11月7日拟了一个报告认为,此举显然是美国政府采取试探我反应的一个新行动,建议接过此事,适时(12月初)释放两个美国人。
12月4日,周恩来就"在华外国人研究处理小组"11月20日关于此事的报告写信给毛泽东和林彪:"经过政治局在京同志商榷,拟同意外交部对释放美国游艇两人的意见,时间定在7日或稍后。"毛泽东即批示:"照办。"于是,那两位美国人回到了香港。
同时,周恩来看到了驻波兰大使馆发来的关于美国大使的口信,他说:"正好有这个机会,怎么能拒之门外呢?"外交部为此反复向雷阳核实景志成传递的信息。12月8日,外交部指示雷阳,如果美国驻波兰大使要见中国代办,可以见他。
骆亦粟即于当日奉命前往美国驻波兰大使馆西蒙思的办公室,面交一份外交文件。西蒙思看过信后离开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返回来说,他很高兴转交这个信件。同时还说,12月3日晚美国大使同中国大使馆官员的谈话是"严肃"的,美国重视与中国交流看法。
这实际上是中美两国领导人在相互试探了。
12月10日,骆亦粟与西蒙思通电话,通知他雷阳临时代办希望在次日(即11日)在中国大使馆会见美国大使斯托塞尔。当晚23时许,西蒙思回电话,美国大使同意前去中国大使馆会见中国临时代办。
在电话里,西蒙思问得很细致。他问,美国大使乘坐的汽车是从中国大使馆前门进还是走旁门?骆亦粟回答,还是从大门进来,到大使官邸前停下,到时候我们有专人迎接。
12月11日,斯托塞尔的座车朝中国驻波兰大使馆疾驶而来,他的车上没有悬挂美国国旗,这是为了尽量减少外部的注意。在中国使馆人员的引导下,他的车停在大使官邸门前,雷阳已在那里迎接。
在斯托塞尔到来之前,雷阳对他作了专门的研究,知道这位美国大使是苏联问题专家,以前在苏联当过参赞,喜欢骑马,为人比较谨慎,富有外交经验。现在他真的来了,雷阳向他表示欢迎,欢迎他来中国大使馆做客!斯托塞尔说,来到中国大使官邸确实使他很高兴。
雷阳和斯托塞尔在中国大使官邸的会客室进行了会晤。
会晤中,斯托塞尔明确表示,美国方面愿意恢复华沙会谈,希望通过会谈改善两国关系。
根据国内的指示,雷阳表示,我国政府也有同样的意愿,具体问题可以再研究。
这次见面时间比较短,主要是双方代表见面,共同表达了希望举行新一轮华沙会谈的愿望。双方初步约定,在不久后的1970年1月8日,举行双方代表的第二次会晤,为正式会谈进行准备。
雷阳即将当日会晤斯托塞尔的情况写成报告,发回外交部。
次日,周恩来细阅了雷阳的报告,并将报告转送毛泽东。
这天晚上8时15分,周恩来会见了巴基斯坦驻华大使凯瑟。周恩来谈到中美关系时说,中美之间的关系也在变化,美国大使在华沙向我进行试探,他在南斯拉夫大使馆的时装展览会(原文如此,实际上这个时装展览会不是南斯拉夫大使馆主办的)上同我译员进行了谈话。对美关系,中国的立场一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一是美国一切武装力量从台湾和台湾海峡地区撤出去。感谢叶海亚·汗总统把中国的立场说得很清楚。
周恩来在谈话中引人注目地说,中美华沙会谈,这个渠道本来就存在,不过前年1月8日中断,快两年了,没有用它,但并没有取消。所以,尼克松要用这个渠道,可以直接通过他的大使启用这个渠道,不要迂回曲折耍花招。这个渠道就是用上,效果究竟多大还要看。
为135次会谈进行准备
根据周恩来的指示,1970年1月8日,雷阳前往美国大使馆,这也是中国谈判代表第一次进入美国使馆。中美双方代表商议了下次正式会谈的安排问题。
雷阳提出,这次华沙会谈必须严格保密,特别是要防止苏联截获会谈信息,一定要防止窃听。他说,中国方面同意美国的建议,新一轮华沙会谈可以在双方大使馆轮流举行,而不是像传统的那样在波兰的梅希里维宫举行。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会谈内容就难以保密,特别是苏联有可能立即知晓会谈内容。在华沙会谈必须保密这一点上,双方意见完全一致。
从美国大使馆回来,雷阳进行了紧张的会前准备。
首先是决定会谈的地点。从保密的需要出发,经请示外交部同意,决定这次会谈在中国大使馆保密室里举行,这是打破惯例的,因为中国大使馆保密室从来没有接待过外国人,就是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也不是人人可以进去的。要说在华沙的中国大使馆,那确实很大,算得上华沙面积最大的使馆之一。光是大使馆的中央大厅就可以坐上一千人。中央大厅的南北又各有一个厅,也很大。雷阳决定在南厅举行会谈的"开幕式"。在那里放了两排长桌子,一边4人,大使,顾问、翻译、速记各一人,对面也相同。这番布置如同谈判真要在那里举行,其实是做给新闻界看的,估计到时候会有100多名记者来到现场采访。
举行会谈前,外交部派出专家,对保密室进行了严密的检查。外交部还从"五七干校"火速召回了有参加华沙会谈经验的钱永年和叶维贤。
钱永年从1964年起就调到华沙,担任华沙会谈的翻译。1967年夏天,华沙会谈陷入僵局,钱永年回国参加"文革",1969年到外交部干校劳动。这年12月底,他突然接到通知,马上回部里接受任务。不几天,和他搭档的叶维贤也从干校回京,两人在会谈开始前几天赶到华沙。
1970年1月20日,第135次华沙中美大使级会谈如期在中国驻波兰大使馆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