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出让的尊严
1999-11-04寄丹
寄 丹
我始终不能忘记同车而行的那位美丽的少妇。
那天,开往省城的空调大巴已经上满了人,只有后排还空着一个座,司机欲开不开,卖票人吆喝着不肯放弃最后的努力。这最后上来的便是她。她站在车门口,大家眼前一亮,她衣着华丽、气质典雅,背着一只小巧的橘红色皮包,臂弯里还拥着一个白绒绒的京巴狗,想那应是孩子的宠物。那可爱的小狗和修饰得体的她都给人一种极其美丽而华贵的感觉。她望着那个最后的空座,有些犹豫,但车已不容分说地缓缓开动。
车行至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处,忽地戛然而止。司机和卖票人以强硬的口气宣布要增收10元交通费,收齐了再开车。一车人都感到愤怒,责问、议论、抗议声不断。然而司机和卖票人并不解释和分辩,径直地走向乘客,以凶悍蛮横之势相逼。有个小生意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嘴里发着破财消灾之类的牢骚第一个把钱掏出来,接下来的乘客们依次用同样的方式表达着不满,却都如数交纳,车里充满了窸窸窣窣的掏钱声和骂骂咧咧的牢骚声。卖票的人对此充耳不闻,事实上,他甚至都懒得看这些乘客一跟,他只是盯着那些钱,一路收过去。几个人过后,乘客们的抗议声就已听不到了,稍有迟疑推诿的,旁的乘客反倒催促:快点快点,别耽误开车。
司机和卖票人几乎是顺顺当当地从车头收到车尾。临到那位最后上车的少妇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望着窗外,好像根本不曾看见车内发生的一切。
卖票人朝她嚷嚷着:“交钱,交钱!”“交什么钱?”她掉转头平静地问。卖票人拈起一张钞票朝她一扬道:“就这,看见了吗?”少妇不吱声,重新扭头望着窗外。卖票人意外地碰壁,脸露狰狞,吼起来:“你他妈交不交?”
少妇怀里的小狗仿佛受了惊吓,与少妇紧贴在一起,少妇低下头,纤纤素手拍抚着它,不再看卖票人,也不掏钱。乘客们七嘴八舌道:“算了,交吧,都是赶路的人,看你也不像缺这10块钱的人。”
少妇默默端坐如一尊塑像。
卖票人也许是听了乘客之言,遂觉自己原是替乘客主持公道,而这女人却从中作梗,义愤弥生,挥掌便朝少妇脸上打去。
少妇美丽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然而却固执地转过脸来直面卖票人,她依然无言,只是用无畏和蔑视的目光盯着他。卖票人还欲出手,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手捉住,僵在半空中不能移动。车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少妇如水的平静中折射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美和力量。她绝不是没有这10元钱,她不肯出让的-只是那种我们这些苟且偷生的人随时随地都在一点一点出让的人的尊严。
车开了,载着一车屈服的人和惟一一个不屈服的女人。
(谢青摘自《中国妇女》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