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股市的认识及建议
1999-06-14杨帆
杨帆
一、1997年:痛失历史良机
经济发展需要股票市场,中国的发展和改革需要股票市场,摆脱目前的通货紧缩预期,更需要一个持续走牛的“跨世纪大牛市”。可以说,目前刚刚启动的中国股票市场能不能持续走出一个五年左右的“慢牛行情”,在一定程度上将决定中国国有企业改革、中国金融市场发展和中国经济持续发展的前途。
1999年5月18日,上证综合指数从1059点开始启动,到6月30日上升到1756点,32个交易日竟然上升66%,平均每天上升107%。上升过快本身就使信心下降,至7月1日,在某些传闻影响下突然暴跌,至7月7日跌破1500点,四个交易日下跌145%,平均每天下跌1033%。
股票市场的大幅涨跌,反映了中国股票市场不健全,居民信心不稳定,职能调控部门调控不成熟,理论认识不到位。以《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方式,在6月15日进行公开的政府托市,这一方式本身就容易引起争论;在时机上也有问题,当时股票指数已经上升很快,不必要以评论员文章加以刺激;且该文所提出的一些判断和根据也不能够服人,比如说,目前股市属于恢复性增长,基础是中国经济的基本面向好。众所周知的是,中国企业效益改善乏力,与突然飙升的股价形成明显的对照。评论员文章促使股票市场过度攀升,反而打击了股民信心,造成暴跌,将中小股民刚刚入市的1500亿资金套牢,这对于下一阶段股市的发展,可能造成不利的影响。
政府对于股票市场调控的动机虽好,但结果往往并不如愿。如1997年5月政府对于股票市场的打压。当时的股票市场上升过高过快,主要是在“香港回归””题材下被国际投机资本拉高香港股票市场而将国内A股市场带动起来的,这的确不正常。但是既然已经被拉了起来,中小股民已大批入市,且不顾政府一再警告继续蜂涌而入,从积极方面说明,股民有积极性,为国有企业重组上市造就了天赐良机。当时1元钱的国有资产,可以溢价发行15元,如果能够采取加快国有资产重组上市的办法,逐步降低股票价格指数,中国国有企业可能早就从整体上摆脱了困境。国有资产并没有流失,而是将实物资产以高价拍卖掉,收回了货币资产。当时国有资产的无形价值真的很高,但是被错误地当作“过度投机的泡沫”给“清算”了。
历史机遇,稍纵即逝。短短三个月过去,当政府以行政手段强行将股票市场打压下来,又在党的十五大上宣布“发展股票市场为国有企业融资”的方针时,马上成为重大利空,中国股票市场陷入一年多的熊市。国有企业并没有能够通过股票市场摆脱困境。
二、驳“过度投机”论,以所得税调节股市收入
关于股票市场的功能,教科书上说,是企业直接融资的场所,可以优化资源配置。人们是根据股票的“市盈率”来购买股票的,通过长期投资获得利润分红,市盈率等于股票价格除以每股税后利润。股票市场总的市盈率,大约在30~40倍之间,等于平均收益除以利率。换手率应该在每年2~3次,多了就是“过度投机”。
对于这些理论模型和数学指标,笔者从来不敢恭维,越看越象计划经济的指标,笔者真的不知道市场经济的“清规戒律”和教条,怎么比计划经济一点也不少?笔者没有在美国炒过股票,但是也不能相信,美国的股票市场就是书上描绘的那个样子。从7000点就说有泡沫、要崩盘,现在到了11000点,居然还能稳得住,不知道“市盈率”是多少?如果把利率降低为零,或者对存款征税,股票的市盈率在理论上可以是无限大的。很难说,股票价格涨到什么点位是“合理的”。
中国的股票市场,更是大相径庭。首先,笔者不相信什么“过度投机”之说。股票收入有两种,一是投资收入,即长期投资获得股息分红,如每年每股分50%,分红最高的“五粮液”,也不过如此,比存款利息要高。但是,几乎所有的新兴股票市场,在建立初期都是股票供不应求,必然“溢价发行”。当你花费40元买1股“五粮液”,而不是1元买1股时,你每年每股的分红,就是50元投资分1元股票的红利,平均1元投资只有2%的利润率,远远低于存款利率——人们为什么不去存款来“长期投资”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几乎所有的投资者所看重的,都是“投机价值”,即股票在买卖中所增殖的价值。我之所以愿意以50元购买1股“五粮液”,是因为我预期能够以60元把它卖出去。可以说,在股票市场上,就动机而言,人人都是投机者。但是就客观效果而言,必然有一半人因预测错误而被“套牢”,成为被动的“长期投资者”。在股票市场上贬低投机而抬高投资,是没有道理的。投机和投资随时在互相转化——成功的投资会马上抛出而成为投机,不成功的投机会被套牢而成为长期投资。
有人说,股票市场是一个赌场,输赢相抵,社会总财富没有增加,这是不对的。股票市场能够创造的社会财富称为“风险收益”。风险收益首先来源于交易成本的降低。经济活动本身具有风险,具有良好的组织的股票市场、期货市场、外汇市场、国库券市场,在交易过程中,将人的冒险嗜好设计成为系统的交易活动,去抵消经济风险,将交易成本转化成为风险收益。还有一种“财富净创造”,就是人所具有的“冒险偏好”。大部分人具有通过承担风险获得收入的天性,称为“风险中立者”;小部分人只求刺激,不问输赢,称为“风险偏好者”;另有一部分人是“风险回避者”,他们只能存款和买国库券。当人的冒险嗜好得到满足时,他要支付报酬;冒险活动成功时可以得到超额利润,失败时则付出超额损失。这里不仅有财富转移,也有财富创造。如果说物质性财富来源于体力劳动,精神性财富来源于脑力劳动,那么风险收益就是来源于人们的预测和冒险活动,这需要付出复杂的脑力劳动、高强度的智力和感觉能力以及敢于承担不确定性的魄力。股市和其他第三产业一样,应该是创造社会财富的。否则,国家对股票交易征收的07%印花税,证券公司扣除的07%手续费,以及派生出来的大量收入:证券报刊、股评、电话电脑操作的委托费用及软件费用等,又将从何而来?至于股票市场能够起到的对于人的业余时间的利用、精神的寄托、社会安定等社会效益,还没有考虑在内。股民入市,是从纯粹消费者向投资者和投机者的转化,股市交易中产生的巨大压力,对于股民自身素质的提高,具有极大的意义。
给股票市场的“投机性质”正名,有利于加强股民的投资信心。中国的股票价格,与企业经济效益没有“正相关”的关系,至少在短时期是如此,这可能是由于中国股票市场过度投机的结构和大户操纵,也可能是股票市场的一般特性。说美国股票市场规模大,大户就难以操纵,未必如此。美国股票市场大,但是大户也比中国的大户大得多,即使无法左右总股指,但想操纵个股应该是易如反掌。
确认股票市场天然具有投机性和垄断性,有助于采取符合实际的办法限制垄断。垄断性的投机表现为“大户吃小户”。对之,规范股票交易,加强信息披露,确立停板制度都是必要的,但是都不能有效防止大户操纵和垄断。如果一定要把股票市场管理得非常规范,恐怕会损伤股市活力。在中国,大户联手操纵,依靠内幕消息,一年可以将投资翻倍;中小股民只有30%能够赚钱,这是一个难以改变的现实,必将加剧不公正的社会财富再分配,这是证券股票市场具有的天然副作用。有效的调节方法,应该是对股票收入征税,如10%。
目前中国A股总市值达10000亿元人民币,按照平均年利润率30%计,有利润3000亿,按照10%所得税率,国家可以每年收税300亿,将之用于建立专项“股市调节基金”,可在“崩盘”时救市。这项基金,五年之内可以积累1500亿,加上经营利润,可以达到3000亿,完全可以调节股票市场。我们必须把主张发展股票市场,与为少数人在股票市场图谋暴富相区别,要反对“管死”和“乱搞”两种倾向。政府的股市政策应该立足于:鼓励信心,保持活力,调节收入,限制垄断,保护中小股民利益,保障股票市场有一个大的发展。
至于股票市场的“财富效应”,是否可以刺激消费,启动内需?短时期内不可能:如果是牛市,赚了钱的股民一般会再买股票;如果是熊市,大家被套牢,如何消费?只有预期股票市场长期走牛,股民收入颇丰,才可能转向消费。笔者预计,大牛市的第三年即2001年以后,股票市场的财富效应有可能表现出来。
三、驳“劣质资产上市导致股市崩盘论”
无论是股市的悲观派还是乐观派,都把中国股票市场搞不好的原因归咎于国有资产上市,因为含有一部分劣质资产,没有业绩支撑,必然导致股票市场“崩盘”。他们主张国有企业上市,必须剥离掉坏的资产。这是一种以理想主义和教条主义否定中国股票市场特殊功能的看法,不对之进行公开的批驳,我们就无法建立对中国股票市场的信心,并寻找可行的道路。
在中国,政府发展股票市场的动机:第一是为国有企业融资解困;第二是引导居民存款入市,将银行风险转化为股市风险,两种风险比较,股市风险在理论上和法律上是股民自己承担的。在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经济,把国有企业看成是经济命脉和体制基础,只要能够搞得好,一定不会出售。只有当国有企业已经亏损,又没有别的办法解困,政府才肯以大力度的政策,支持股票市场发展,若不符合这个目的,政府是很难大力支持股票市场的,这首先不是价值判断,而是一个实证判断。能够把国有企业“好坏搭配”、进行资产重组后的上市,已属不错。让国有企业享有这样“首先圈钱”的特权,是因为历史包袱太重,又没有办法详细计算,优先上市等于为一部分国有企业摆脱了历史包袱。
说含有部分劣质资产的国有企业上市会导致本公司破产,一部分可能如此,一部分也可能在摆脱了历史包袱以后搞好,关键在于真正改制。如果说有半数上市公司在五年之内会成为“ST”,而被非国有企业以优质资产注入,“买壳重组”,应该视为正常。有什么逻辑可以证明,每年100家上市公司破产、重组,就一定会使股市总体崩盘?
退一步说,假若在股票市场崩盘与银行货币崩溃中,我们必然要选择一个,那么我们宁可牺牲股票市场而保证银行安全。如果害怕股票市场崩盘,而不敢向股票市场大胆分流居民存款和保险基金,那么在全球和中国通货紧缩背景下,这些“泡沫”也只能在银行里憋死。货币崩溃比股市崩盘的危害要大得多。我们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选择“次优方案”。
有人说,让股民承担国有企业改革成本,太不合理。笔者一直认为应该按照改革收益来承担改革成本,包括对股票收益征税。非常严峻的事实是:改革成本归根到底总要老百姓承担一部分或大部分,无论什么形式,总是如此。坦白承认这一点,我们才能够得出这个结论:正是因为中国的股票市场承担了特殊的为国有资产融资的功能,所以需要大力度的政策来保证股票市场在今后五年内持续走牛,只有这样,股票市场所创造的效益才能抵消国有资产融资的成本。
四、中国五年跨世纪大牛市发展蓝图
问题的关键是:中国政府有没有能力造就一个五年左右的跨世纪大牛市?笔者所描述的指标如下。
每年增加4000万股民,每人平均带25000元资金入市,股票市场的资金供给每年增加10000亿。上市公司每年筹资4000亿元是需求,但是要扣除30%作为社会保障基金,重新加入股市,再加上其他基金,每年可有1200亿基金入市。这样,每年资金供给将多出7200亿,相对于10000亿的总市值,股票价格指数可以增加72%。相对于50000亿的总市值,可以增加144%。就是说,大牛市的概念是:股票指数从1800点开始,平均每年递增20%。如上证指数从1999年底的1800点上升到2003年的3772点,五年之内翻一番。
证券从业人员,目前100万人,增加到500万人。
股民收入每年5000亿,如果有50%投入消费,即有2500亿。一个小股民,如果有10万元在股票市场,每年收入20%,即20000元,前两年可能继续投资,第三年就可能以60000元利润,或者加上10万元本钱,参加住宅和汽车的分期付款。笔者估计,在2001年,股票市场的繁荣即可能全面启动消费。
美国道琼斯股票指数,突破1000点用了76年,突破2000点用了15年,从6000点到7000点用了四个月,最后一个1000点,即从10000点到1999年5月3日的11000点,只用了35天。1987年10月“黑色星期五”,道琼斯指数暴跌到2000点以下,以后持续十年的牛市,美国人在1992~1997年通过共同基金投入股票市场8020亿美元,外资流入数千亿美元。1998年8月,美国共同基金亏损,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动员36亿美元紧急救助;各方面预测,道琼斯在7000点已经属于泡沫经济,欧元出台后美国资金回流欧洲,股票市场即崩盘,等等。但时至1999年7月,道琼斯竟然奇迹般地上升到11000点以上。无论以后会不会崩盘,能够把股票指数维持这样长的时间、这样高的点位,已经是奇迹,几乎没有人能够预测到这样的结果。持续上升的股票市场吸引了全世界巨额资金流入,带动了美国的消费繁荣和经济持续增长。香港当局1998年8月最困难的时候托市,不惜增发1300亿港币,并改变上百年的“积极不干预”方针,变为积极干预,甚至改变了游戏规则,坚决顶住了极其强大的国际投机资本和中小股民的共同抛压,将股市稳在7000点。是举,遭到国内外“市场经济派”一致指责。但是结果如何?一个月后,美国长期投资基金崩溃,美元贬值。十个月以后,香港股票市场已经上升到14000点。难道中国股票市场,就真的连五年翻一番都做不到吗?
五、如何造就跨世纪的“大牛市”?
上列图表,无论是不是“神话”,也值得一试。六万亿元人民币,每年增加一万亿,在银行出不来也是憋死,何不冲出来一搏?
面临重重困难,陷入通货紧缩中难以摆脱的中国经济,需要的不是在“科学计算”面前哀叹的技术派方案,而是具有大手笔、大智慧、有逆向思维的战略思想以及能够鼓舞人民信心的果断措施。这样的大措施笔者已经提了八条,包括采取低成本的反腐败措施,以国债调动劳动积累,开展国土整治,全面降低住宅、汽车和教育成本,也包括将上市公司国有股直接转化成社会保障基金加入股市,为3000万退休职工一次性解决养老金和医疗费用,这个办法还可以迅速改造中国股票市场的过度投机结构,并将股票上市“利空”的20%,转化为“利多”。
能否在1800点的基础上,维持股指年增20%的五年牛市,许多人没有信心,他们以为“利好”出尽,股票市场就会崩盘。笔者认为,事在人为。如果还没有干,就先画一个“崩盘”的曲线,那么中国股市现在就会崩盘。政府一定要下大决心,集中资源,维持五年大牛市。在股票市场过热的时候,加快股票上市;在股票市场连续三个跌停板的时候,进行托市。笔者把托市措施分为四个能量级:
第一级:一般性鼓励政策:降低利率和印花税;现有基金入市。
第二级:特殊性转换政策:1苯上市公司30%的国有股,直接转化成社会保障基金入市,这就将“利空”自然化解成“利多”,同时可以迅速改造过度投机的股市结构。2闭魇展善彼得税每年300亿人民币,建立股票市场风险基金,必要时救市。
上述两项,涉及对国有资产、上市公司和大户利益的转换,是笔者针对中国国情提出的保持股票市场良性循环的最关键措施。
第三级:紧急性救市政策:必要时以财政资金救市;在股票市场大幅度下挫时,将人民币大幅度贬值。
有人问:五年后怎么办?笔者想,道琼斯恐怕坚持不了五年。我们最后一手,就是当美国股票市场开始大幅度下挫时,开放人民币资本项目的自由竞换,将A、B股合并,使国际资金进入中国股票市场。
从国际资金流动角度看,90年代中国资金严重外流,而美国成为全世界资本集中的热点,也是其繁荣的根源之一。美国在80年代遇到国内通货膨胀和国际收支逆差双重矛盾,摆脱困境的根本措施就是收缩海外投资,以20%的高利率吸引国外资金。90年代以股票市场大牛市,成功地利用“货币游戏”,将全世界的资金“玩”到了自己国内。在泡沫经济面前,美国政府没有搞什么“提前引爆”,而是尽力维持泡沫不破灭,促进了美国经济的全面繁荣。即使日后破灭,美国政府也有办法救市,并使全世界和他分担危机,这对于美国是一件很合算的事。
有人说,人民币利率已经低于美元,如果没有外汇管制,资本一定公开大量外逃。这是他们不炒股票不懂资本流动的结果。决定资本流动的,是预期投资收益率、汇率预期变动率和股票市场收益率。1998年的资本外流,主要是预期人民币贬值、出口企业推迟结汇造成的,用人民币贬值即可以解决;至于人民币利率大幅度降低,之所以没有造成人民币黑市过度紧张,主要是因为股票一级市场还有几成利润可得,吸引了巨额资金。如果股票二级市场保持年30%以上的利润率,海外资金就会内流。
中国人不能总是消极地等待人家转嫁危机,而应该主动营造自己跨世纪的大牛市,尽快完成体制改革和经济调整,并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开放人民币资本项目。我们可以等待道琼斯下挫,不失时机地对外资开放A股,对中国居民的800亿美元存款开放B股。那时,就不是什么“崩盘”的问题了,而是中国股市辉煌的“特大牛市”。
当然,也必须认识到,玩货币游戏,归根结底不能解决中国的深层次问题。为此,笔者论证的上述救市措施,已经包含了以股市为中心的外汇、投资、消费及利率的连锁改革和互相促进;同时我们必须尽快清除腐败,健全市场经济的民主和法制,否则即使道琼斯下挫,国际资本也不会进入中国,届时中国可能已经没有股市可以“崩盘”,所剩下的或许将是货币和国民经济的“崩盘”了。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