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史和三代女人的命运

周腾飞

周春蕾，是某重点军校的高材生，她一笑能迷倒众多男生，品性与为人颇受大家崇敬。她四年本科数十门功课得了全优，被免试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然而，毕业论文都已写好，即将进行答辩时，她却轻轻放弃了硕士文凭，坚决地以战士身份复员并迅速冲入了围城。撩开她与常人迥异的人生与情路历程，竟还追溯出一段极富传奇色彩的家族史。

爱就是忠贞，就是以生命去承担责任

据祖父称，曾祖父是五百年才出一位的人杰!曾祖父本事超群，可脾气也大得惊人。方圆百里之内的各路人物，即使不敬他三分，也绝不敢欺辱到他头上。曾祖父最大的理想却是多子多孙，壮大家族。为此，他娶了三房妻妾，希望她们为他生一大窝儿女。

说起来，曾祖父最丑陋的地方是对待女人的粗野。几位曾祖母在他面前，从来都只能低眉顺眼、唯命是从，他若是稍不如意，便怒骂喝斥，甚至拳脚相加。一次，大曾祖母因受不了他的暴烈而一头投进了河里，他追去将她救了起来，倒出肚里的水，待她喘过气来时，又将她扔进河里喝了一肚子水，再捞上岸救助。如此反复再三，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使她此后连自杀都不敢了。又一次，三曾祖母自恃平时得到的宠爱较多，在挨曾祖父的斥骂时，竟敢顶撞了两句。曾祖父一巴掌抽掉了她两颗牙齿，还不解气，又令她脱下长裤，跪在天井雪垢炭渣上，之后他就出去了。待他肚子饿了回来吃饭时，见三曾祖母下半身已冻得青紫，膝盖被炭渣硌破了，血染红了一片雪。她那天又正来例假，家人曾几次拉她回去，但没有曾祖父的命令，她一动也不敢动。

作为家庭中的男人，曾祖父同时也有着很强的家庭责任感，在家庭之外，他从来没有让自己的老婆受过委屈，三位曾祖母也因此而对他服帖而敬重。那时，家里并没有多少财产，开荒造出的田地只有几亩，根本供养不起三房妻妾和越生越多的儿女。曾祖父一边继续开荒种地，一边凭他的特殊本领向山上和水中讨食物。山上一年三季能采到野果，四季能捕获猎物，屋前那条河里随时都能抓到鱼虾。

一次，二曾祖母生了孩子，要发奶补身子，可不巧天连降阴雨，山间的兽们不像平时那么容易追捕；河中又洪水暴涨，下水摸鱼更是视性命如儿戏。然而，曾祖父是位神勇而有智慧的男人，他凝视着那洪水把河边没有根的石头像拔萝卜般卷走，揣摸洪水这么厉害，那么河中的鱼何以安然无恙呢?必定是潜入水下潭底了。水底是柔和的，恰如自己的性情。于是，曾祖父紧贴巨石潜入深潭，果然不出所料，曾祖父捕捉了满满一背篓鱼背回了家。曾祖父以这种方式疼老婆，几位曾祖母也就不再计较挨打之仇了。那时的女人，嫁人而使衣食有所依靠就算不错了，与男人争平等在闭塞的农村还只是一种梦想。再看看当代，仅仅为了让老婆吃得好一些，就舍得冒生命危险去努力的男人恐怕不多了。

曾祖父因为强悍而与不少人结下了深仇大恨。他开荒，有地主声称对那荒山拥有主权；他打猎，冲闯了土匪的势力范围；更尖锐的是，美貌贤惠的三曾祖母在未嫁之前便被一恶霸相中。迎娶时，恶霸来抢，被曾祖父打伤数人，其中一人成了终身残废，由此为灭族之灾埋下了由头。

自从那次雪地罚跪之后，三曾祖母落下了重病，久治不愈。一次，从一位老中医那里得到了一个药方，可几味中药全都生长在深山老林和悬崖绝壁，取之十分不易，而且要用刚孵出的老鹰做药引。老鹰是天上强者，岂会轻易为人献身?

曾祖父经仔细侦察，发现在一个叫老鹰岩的地方，有一窝嗷嗷待哺的雏鹰，那是在数百米的悬岩之上。曾祖父一次次喝退家人的劝阻，在老鹰岩的木桩上拴了一根绳子，系在自己腰上，垂吊到了空中。两只护雏的老鹰轮番向他攻击，他一边与老鹰搏斗，一边“荡秋千”靠近悬崖。恶霸派出的爪牙砍断了那根绳子，在上面放哨的大曾祖母也不由分说地被推下了悬崖。

害死曾祖父后，恶霸当天便纠集了一帮凶手抢走三曾祖母，半个月后，周家还没来得及报仇，那个恶霸却又买通一股土匪，将周家除两个小孩之外满门抄斩。三曾祖母被掳去后，当天夜里又逃了出来，从老鹰岩跳下追寻一世豪勇的曾祖父去了。

爱就是夫唱妇随，就是壮大家族

那天，9岁的祖父带着7岁的妹妹在南山坡放羊，因贪玩而回家较晚。兄妹俩属三曾祖母所生，那个恶霸与三曾祖母本是远房亲戚，一时没找着这两个“小杂种”，也就没有再四处搜杀。

祖父带着妹妹连夜逃到了几十里之外的远房亲戚家。住了没几天，祖父将妹妹送人做了童养媳，自己则找到一股杀富济贫的土匪，长跪在土匪头子面前哭诉了家中的血海深仇，愿拜他为义父，请他帮助报仇。土匪头子扔给他一把砍刀说：“你要真有志气，就先以血为誓，跟老子学些本事，十年后自己去报仇。”

8年后，17岁的祖父拳术、剑术、枪法都已很见火候，尤以轻功更是了得，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另外还跟军师学了一些文化与韬略。

在灭族之灾的忌日，土匪头子挑出六名最精干的青壮土匪，带上仅有的七支长短枪，外加每人一把大刀，由祖父带着去报仇。出发前那土匪头子还宣布了几条纪律：不准杀女人和小孩；不许烧房子与毁坏家具粮食，便于他家孤儿寡母还能活下去；杀了人后要留下话，就说，“冤有头，债有主，杀人者乃是熊成伍（土匪头子的姓名)。”

恶霸家里，该杀的在十几分钟里便解决了，不该杀的女人孩子纷纷逃散。祖父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在床单上留下了人头一般大的六个字：“杀人者，周飙也。”

正要离去时，祖父发现被扯去床单的床下瑟缩着一个人。拉出一看，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里的丫环，逃也没有一个地方可逃。祖父便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完成了报仇大业的祖父，很想安定下来，过上老婆孩子热床头的日子。他希望这个苦难女子能给他生一大窝孩子。在义父主持下，祖父与那位“捡来的”女子三拜之后就算成了亲，但居无定所，成亲却成不了家。1944年，那位土匪头子带着包括祖父在内的数十位弟兄投奔了下川东抗日游击队。祖母因年少便被党组织安排进了妇救会，使这对还未睡过热床头的新婚夫妇从此分开。祖父不久又被补充进了野战军，随着抗日战争的战略反攻不断北去。后又随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解放大西南，在战火的洗礼中成长为一位非常优秀的指挥员。

可祖父仍然走不出一个农民的视野与局限。新中国成立，他放弃了在城里做官的机会，回到了故乡，重续香火，振兴家庭。可他的妻子已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旧式女人了，参加革命几年，已转变成了妇女解放的拥护者、实践者和领导者，她不愿随丈夫回到高山深谷中去做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男尊女卑意识强烈的祖父对此却也无可奈何。

在这种家庭背景中，我一直敬佩祖父与曾祖父的男性阳刚。我一直渴望我的生命中能拥有如此阳气旺盛的男人，但我又在灵魂深处顽强抵抗他们对待女人的态度。

祖父回到农村后，当了公社书记，匆匆忙忙第二次结了婚。祖母能干贤惠，很能操持家务，最重要的是，祖母为祖父生育了四男二女六个孩子，而且将他们全部养育成人。祖父对祖母非常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女人。祖母对祖父更是一辈子言听计从，既发自肺腑的敬重，又贴心贴肝的疼爱。祖母与曾祖母不同的是：曾祖母对丈夫的服从是被逼出来的，而祖母完全是自觉的，而且她对这种服从是完全陶醉其中的。我不知道这是女性的进化还是退化?

爱就要男女平等，女人要撑起半边天

周家阳气似乎都被曾祖父和祖父用尽了，到我父亲这一代已急转直下，不成体统，简直平庸得令我失望。

我的生父，在10来岁时，撞上了那场三年自然灾害。他在我心目中留下的最深印象便是一个饿鬼形象。他特别能吃，似乎永远也吃不饱。父母永远都在为吃饱饭而奋斗，恐怕就谈不上情感不情感的了。那年闲时大队修水库，中午在工地吃饭，饭管吃饱。于是，生父与人比赛吃饭，吃完饭又比赛谁挑的泥份量重，父亲挑着300多斤的淤泥爬坡前行，脚尖被一块小石头拌了一下，便摔倒了，摔倒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据说是肚、肠、胃撑得太满，一摔便将这些部件全摔破了。

那时，我只有4岁。而父亲那一摔，竟改变了我的命运。

不久，大批知识青年返城，母亲带着我跟一位知青也进城了。这是一个我不知道细节的反常的恋爱故事。

来到城里后，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继祖父母不接受我们母女。没有房子住，继父以一张折叠钢丝床借住在他父母的客厅里，而我们母女每天晚上只能在自行车车棚里过夜。

后来，居委会的老奶奶同情我们，将楼房里一间放扫帚、垃圾桶的房间腾了出来借给我们住。房间只有四五平方，白天也是黑咕隆咚的。好在这种日子只过了3年，继父的工作单位分给了他一间房子，我们一家三口总算搬到了一起吃住。再后来母亲也找到了工作，在码头和一帮青壮爷们一样当搬运工，没2年便累出了一身病，但当她每月能拿到比父亲略多的工资时，她就很陶醉。母亲特别在意自己是个乡巴佬，特别注意学习城里人的一切，自觉而持久地进行自我改造。她为了使自己完全变成市民，注重美容打扮，甚至连小市民心理也全盘吸收了过来。

她每天必须学习一点新东西，否则夜里便不能入睡。我上到小学三年级时，她每天都要我在入睡前教她认两三个生字，日积月累，长年不辍，20余年下来，在文化知识上至少拉平了与继父的距离。她是希望以挣比丈夫更多的钱和学文化来巩固婚姻，并追求与丈夫平等的家庭地位。

后来母亲去仓库当了保管员。应该说这个工作比较轻松，但继父的工资超过了她，母亲突然放弃了来之不易的工作，而做开了生意。只有我最了解她，她不是为了钱而去拼命。

如今的母亲，在她身上很难找到一丝农村妇女的痕迹。如今已50岁的母亲，害怕落后又开始学习驾车和操作微机。在这20余年的自我改造的过程中，母亲是中国活得最累的女人，但我特别敬佩她，她是在努力完成中国妇女几千年的蜕变。

爱情不再纯粹，有人把它当作实现价值的手段

我是生在农村的孩子，是继父使我变成了城市孩子，所以内心特别感激他，小小年纪就特别珍惜父女感情，变得特别乖巧懂事，以讨继父的欢心。为了争取新的爷爷奶奶最终能够接纳我和妈妈，我更是特别孝敬他们。我在家里是这样，在学校里与同学相处也是这样。

我自从上学的第一天，就比别的孩子勤奋、自觉。因为妈妈的境遇每天都在提示我：如果不好好念书，将来就会像她一样吃苦受累，被人看不起。母亲好强上进，也时时在鼓励我。好强、勤奋，一旦坚持几年，就成了一种习惯，顺着惯性就能按既定目标朝前走，每年的成绩名列前茅就好像成了一种必然。

读书一直都比较单纯，直到读研后，许多方面才发生了骤变。我突然宣布放弃学位，要求按战士复员，而且要跟一位私营企业家结婚。过去留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倾刻间坍塌了，一时间令父母痛心疾首，令导师扼腕叹息，同学间也充斥着难听的调侃。许多人认为我是傍大款，没出息。

其实我作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更好地实现自我价值。我读研的专业不好，最好的出路是毕业后任教，而且可能要干一辈子。我渴望更具有挑战性更富有激情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退休时的情景，多没劲啊!

具有硕士学位的军人，必须至少干满8年以后才能转业。这8年中如果去干自己不喜欢的又发挥不了才华的工作，那么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年华就会被荒废掉，所以我作出了令人不解的选择。其实，有了硕士的知识文化水平，拿不拿文凭已不重要，放弃学历并不是放弃对文化的追求，我还准备出国学习自己热爱的专业呢!

我傍大款，与多数女子傍大款是截然不同的。她们傍的目的是享受；我傍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实现自我价值。我与他结婚之前就商定好了，度完蜜月，便出国去攻读经济管理硕士学位，按国际先进的企业制度与管理经验，改造与拓展他的企业，争取把事业做大一些。周春蕾一直渴望生命中有一位如她祖父、曾祖父一般阳刚威猛的男人。实际上她两年前便真就遇上过这么一位男人，他高大强健，高原凛冽的寒风将他雕刻成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硬汉。春蕾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她曾利用暑假直奔高原，和所爱的人度过了销魂蚀骨的1个月又9天，激情澎湃地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一切奉献给了他。然而在现代社会里仅有一份激情之爱是不能保证婚姻幸福、家庭美满的。

她后来嫁的老公并不是那种在改革开放之初暴发，暴发后骄奢糜烂的低素质的大款，他很有头脑也很有操守，初步具备了职业企业家的素质。他拥有众多的追求者，却独对春蕾一往情深。春蕾在这两个人之间摇摆了一年多才作出了决断。

对周春蕾知根知底的好友感叹道：“这个女子不简单，一半是精灵，一半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