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亲情

国鹰

人的信念一旦蒙上了愚昧的外衣，那他的理智便坠入了可怕的深渊。

望子成龙，本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把孩子作为实现自己利益的工具，则是一种悲哀。

——编者

20多年的望子成龙路终于攀登到了辉煌的顶点——儿子做了留洋的博士。可儿子却在大洋彼岸同父亲义断情绝。

1998年10月5日，是这年的中秋佳节。湖北襄樊市一处居民小区里，所有的人家都喜气洋洋，只有姚淑珍与张汝民两口儿愁眉不展。从头两天起，已经54岁的女主人姚淑珍就痴痴地守在电话机旁，她想儿子的声音快想疯了。

张汝民不由得也泪流满面。一种悔恨由衷而来。

张汝民，1947年生，在襄樊市一家大型国企做科员。由于自幼营养不良，长得矮小而难看，一直找不到对象。1970年，经人介绍，他与姚淑珍相识了。姚淑珍比他大4岁，长得也难看，但这是别人给他介绍的第7个人。两人抱着“凑合”的心理，患难中结婚了。

那是他新婚后第一次上班，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一个年轻女同事小声笑着说：“真不知道张汝民和他老婆以后生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儿。”

一个月后，他的老婆就怀上了。张汝民喜形于色：“淑珍，我真感谢你，我要做父亲了。我从没感到这么幸福过。”张汝民把办公室听来的话告诉了妻子。从那一天起，抚养孩子争口气其实已成了这对夫妻生活的目的。

孩子呱呱落地，是个胖头胖脚很可爱的小男孩儿，两口子这个开心啊。他给孩子取名“张明”，希望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小张明长到3岁，该上幼儿园了，可张汝民不想让孩子上厂里的幼儿园，而想让他挤进附近一家著名的市级幼儿园。隆冬12月的一天下午，他提着点心再一次敲响了那位园长的家门。

那位园长正在接电话，一开门，见是他，就皱起眉头。张汝民一个人在客厅尴尬地坐着，却听到园长对着听筒十分有耐心地轻声细语：“……真的，拜托了，这个厕所已堵了3天，我们又是一楼，楼上的屎尿从这儿涌出来，满地都是，臭得人睡不着觉……”

寒冬腊月，张汝民骑车出去借足了工具，再次来到园长家，在脏水里干了两个小时，终于把厕所捅开了。那位园长说了一堆感谢的话，一向冷冰冰的她此时也感动了，说：“什么都不用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寒假过后，就叫你儿子来入园吧。”

骨肉分离为什么

小张明也真的很争气，从幼儿园到小学，小红花不断，成绩更是数一数二。张汝民对儿子是满意的。可1982年7月，邻居家一个小客人来访却打乱了张汝民心底的平静。那孩子和小张明同岁，从北京来过暑假的。和张明一比，他的谈吐、气质、知识、穿着上就明显地感觉出不一样。

这时张汝民忽然想起自己在北京的一个表哥，表哥学历高，现在北京一家研究所工作，40多岁了，听说娶的表嫂一直没有生育。如果把小张明送到他那里呢？

于是，张汝民偷偷和表哥取得了联系，表哥夫妻也正中年寂寞。一听很高兴。张汝民又悄悄问儿子的意见，小张明才十一二岁，听说去北京，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姚淑珍拗不过他们父子俩。

到了北京，表哥表嫂对张明很是喜爱，那里的物质环境当然也不错。小张明先被安排在附近一所小学寄读。

离家不到一个月，小张明就从北京打来长途电话，那天晚上张氏夫妻俩都守在单位的电话机旁，小张明刚喊了一声“爸、妈”就哭了，说：“我想回家。”为了坚定孩子的决心，张汝民忍住了眼泪，强硬地说：“你真想让爸妈高兴的话，就留下来争口气。”最后电话在张汝民手中强行挂了。

棒打鸳鸯为什么

1988年，张明成功地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此前他已被伯父伯母以收养的名义转入了北京户口。孩子真的成了张汝民和姚淑珍两口子的骄傲了，可妻子姚淑珍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孩子考上大学，她偷着给儿子去了一封信（此前怕影响儿子学习，张汝民对她给孩子写信加以限制）。她在信中说：“娘思儿，添白发，你小时最喜欢玩树叶，妈把一年四季扫到的各种好看的树叶都存下来了，等你回来看啊。”看信后，张明哭了，当年寒假他擅自决定第一次回家过年。

在读研究生期间，张明获得机会随导师去了一次美国。在那里，他认识了加州大学的一位知名的老教授马歇尔。马歇尔很欣赏张明的才华，邀请他来美攻读博士学位，张明回国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接到电话的当晚，张汝民兴奋极了，特意买了一瓶平时舍不得买的“四特”，逢人就说孩子真的出息了，要留洋了。

可铺平的路也会起变化。张明从美国回来后，却意外地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是一位护士，名叫唐静。张明这些年读书读得很辛苦，也很孤独。第一次碰到了一个了解自己的女孩，所有的激情都在他心里燃烧了。他不再想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他只想读完研究生后找一份工作，娶唐静做妻子，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然后再好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可当他把这个决定告知家里时，张汝民却大怒了，张汝民特意赶到北京，对张明说：“我和你妈付出一生的心血就是希望你上进，出人头地，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张明很无奈，说：“爸爸，你一直在用鞭子赶我，把成功挂在前面引诱我，把耻辱作动力催逼我。这次，你让我自己做决定吧。”

唐静来后，张汝民看见她便挣扎着站了起来，张明刚喊了声“爸”，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唐静面前，泪流满面地说：“唐静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为了小明的前途，求求你，等他学成再成亲吧。”

张明很快获准赴加州留学攻读博士学位。但他还是瞒着父亲在走前与唐静办理了结婚登记，他要给心爱的人一个承诺。

家毁情绝为什么

1997年，张明在加州不断受到一位华裔女孩的追求和骚扰。张明很烦，但不好和妻子说，便把这些烦恼告诉了父母，还特意嘱咐他们不要告诉唐静。张汝民在知道那个女孩有美国籍且有一个富翁父亲后，不由分说地再一次为儿子“打算”起来。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唐静，引起了两口子之间的一些不快。其后，唐静搬家，正好张明在美国也正更换住所，两个人联系不上了，唐静便把新住址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张汝民两口子，让他们等张明来电话时告诉他。张汝民却故意隐瞒了这个重要的号码，一直拖了几个月。

遥远的距离让误会成为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等张明重新与唐静联系上时，为保护自己受伤的心，他采取了一种客气而冷静的态度。唐静也感到很伤心，遥隔万里，以为张明变心了，便向张汝民打电话询问原因。张汝民却不顾儿媳的痛苦，说：“好孩子，真惭愧啊！有些事不好对你开口，近来小明在美国有了……实在对不起你。”两口子的裂痕被他这么一说，越来越大。

1997年3月，张明在美国准备论文答辩，因为忙，他住进了实验室。17日的一个深夜，张汝民家的电话突然响起，是唐静父母打来的，说唐静因为车祸已住进医院里，动过手术，仍有生命危险，只怕不行了，急切盼望见张明一面，或和他说上两句话。张汝民再一次把那个重要的号码瞒了下来。10天后，唐静满怀遗憾地死去了。张明在美国也终于通过了博士论文。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可得到的回应却是唐家愤怒的斥责：“你根本不配做一个丈夫，小静完全是被你给毁了，连她最后的愿望也不肯让她实现。”然后，张明才收到了唐静生前的日记，也知道了别后父亲所有的小动作和一切的一切……

巨大的丧妻之痛把张明击垮了，他不能原谅自己的父母。他当天给父母挂了一个长途电话，在电话里他对父亲吼道：“我终于发现，我一直不过是你追名逐利、弥补缺憾的一个工具——可惜我直到今天才认清，父亲是怎样的父亲！付出一个好妻子的生命来认识自己的父亲！你的心太狠了……”

这个电话重重地挂上了。此后接连的两个中秋节，张明没来一个电话，杳无音信。姚淑珍因为思念儿子已有些精神异常，不时发作，她不止一次痛哭着向张汝民索要自己的孩子，要原来那个朴实、幸福、完整的家。张汝民每逢这时只能抱头坐着。他这个“好父亲”的梦是实现了，儿子终于以一个博士的身份永远留在了美国，但——他成功吗？这一家人，到底有谁获得了幸福？

（赵冰摘自《家庭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