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叙述中重显
1999-01-04
本刊记者孔令燕
"没有我,历史的必然性会以另外一种偶然表现出来。""我们三个作家,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写不出一封信。""20年了,日子过的又快又慢。想想经过的人和事,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在人的一生中,值得回忆的时候不是很多的。但是在《当代》的这段生活,对于我们当代人来讲,是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回顾往事,不仅让人想起那抹氤氲飘渺的夕阳色。就在这袭略带温情的缱绻氛围中,一件件需穿越时空才能重现的往事,让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们感到一份莫名的振奋和富有。1999年3月4日,《当代》杂志在初春的和光中召开了"创刊20周年往事回顾"座谈会。会议邀请了曾在本刊担任过领导和编辑工作的各位老领导老同志,虽然他们有的已经离退在家,有的已调离《当代》编辑部,但是如今新老当代人济济一堂,畅怀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十几、二十年前的《当代》,重又体会到了当初创刊时的激昂与年轻。而且,世事的变迁和往事的回忆唤起了人们内心深重的沧桑感,使新一代的当代人对本刊和新时期文学有了历史纵深的认识。
主持人的开场白随意的像是在拉家常。
●何启治(《当代》主编)今天的座谈会首先是有一种喜庆的亲切的气氛。在座的老同志真可以说是多年不见了,像贺嘉和景峰。不过,老孟和老朱还能常见面。我们这里有新人,要不要介绍一下?倒是刚才也见过面了。好吧,那就开始吧。先由振家来介绍会议主题。
●常振家(《当代》副主编,编辑部主任)关于20周年纪念活动,我们很早就在想,希望能搞成一次既新颖又有意义的事情。我们要吸取经验,改变以往纪念活动程式化、套路化的现象,我们要发扬《当代》务实的传统,使大家在回顾历史、叙写历史的过程中感受到一点什么并带给读者一些有趣有意义的东西,使《当代》通过回溯历史不断抛光、革新,越办越好。好吧,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看哪位先开始说?
《当代》的诞生
《当代》杂志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大型文学期刊,作为文坛"四大名旦"之一,她的诞生可说是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件大事。
●孟伟哉(前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前《当代》主编)说起《当代》的诞生,还算是一个小题目。来的路上我想了,《当代》的诞生有这么几个条件。第一,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掀起了全党全国思想解放的大潮,文学开始重振旗鼓。这才有了《十月》和《当代》的诞生以及《收获》的恢复。第二,是本单位领导人的作用。当时的社长严文井,总编辑韦君宜,党委书记周游,是成立《当代》的重要决策人。第三,在当时的大气候下,文化部出版局的有些领导也给予了很大支持。第四,有同志偶然建议。我还记得第一次谈话是1978年11月,当时韦君宜和屠岸同志都在,是我提出了这个建议。当然了,我不是在给自己请功。没有我,历史的必然性会以另外一种偶然表现出来。反正总有人会提出来,当时的气候就是这样的嘛。(笑)不过,我还有个建议,不要把任何读者感兴趣的事都写出来,有些事情不好说呀。
●朱盛昌(前《当代》主编,现任顾问)就是嘛,大部分都如此。
●孟伟哉要么说,历史在人们还活着的时候不好写。好了,我先说这些。下面该谁了?杨匡满(《中国作家》副主编,前《当代》诗歌编辑)我还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当代》之所以能成为中国文坛四大名旦之一,而且总是处于全国一流文学刊物的位置,我觉得她的成功经验还是值得深思的。刚才老孟也说了,首先,抓住了三中全会的好时机。当时,全国人民对精神食粮的需求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饥渴状态,文学刊物只有《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和《十月》。《当代》可谓是得风气之先。所以能达到发行55万(1981年第一期)的最高记录。再一个是坚持了正确的办刊传统。始终坚持现实主义文学道路。主张贴近读者,贴近生活的办刊宗旨。第三,有一个团结民主的编辑队伍,是《当代》一直在坚持奋斗的中坚。团结协作的当代人已经成为过去和现在的《当代》编辑部的一贯特色。第四,有开明领导的支持。再有,希望《当代》能在新的时期有新的开拓和发展。
●屠岸(前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当代》顾问)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有些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大的轨迹都还记得。《当代》的诞生,像老孟说的,是得益于三中全会的召开。这是个根本。如果没有我们改革开放的政策,《当代》不可能产生。但我觉得,还可以再向前推一点。我的记忆中,不单是三中全会,更早一些,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之后,思想就开始活起来了。这大约是在78年的中间,哪个季度……
●朱盛昌好像是下半年。屠岸而三中全会到年底才开的。我记得是在1978年底的一次党委会上,我提了一个建议,说当时的思想气氛比较活跃,我们应该开一次作家座谈会,开展中长篇小说的讨论。这个建议在会上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我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因为当时的小说北组的同志跟我说,我们应该和作家谈谈,作家有一些想法,出版社也有一些想法,应该交流一下。以社里的名义,召集全国的我们联系较多的作家开一次座谈会,大家交流交流创作思想。两天之后,韦君宜同志(当时人文社总编辑)找我说,她跟严文井(当时人文社社长)和周游(当时人文社党委书记)都说过了,同意我的建议。于是,1979年1月,在西苑宾馆召开了中长篇小说讨论会。在这之前,我还向韦君宜同志提过,要成立一个大型刊物。她听了之后很高兴,说还有同志已经提过,大概就是老孟。而且我说,这本刊物应该有一位在全国文学界很有威望、压得住台的主编,就是秦兆阳同志(前《当代》主编)。她也告诉我已经定了,正是他。如今回想起这些事情来,心里有许多感慨,也有许多振奋。如果不是《当代》这次活动,都想不起来了。
●李景峰(大众文艺出版社总编辑,《当代》创刊筹备组成员之一)应该宣传《当代》的创刊,因为《当代》确实是新时期文学解放最早树起的一面旗帜。而且,人民文学出版社对于她的诞生起了很大作用。这一点我感受很深。当时,人文社是文学的一面旗帜。1978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在社里反响很大。三中全会还没有开,"两个凡是"仍在禁锢着文学的创作,两种冲突非常激烈。有一些问题还是很敏感的。但人文社就是在这个时候召开了全国中长篇小说座谈会,会上有三部小说讨论激烈,《生活的路》、《大墙下的红玉兰》和《铺花的歧路》是反映整个文学界的解放的。社里是想发又不敢发,最后经茅盾先生首肯,全部出版。这在当时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所以说人文社的作用不可忽视。而且在《当代》创刊之后,社会上的文学大刊纷纷出动。这些刊物带动了中篇小说的繁荣。
●朱盛昌刚成立的时候人很少,编制非常简单。社里专管是韦君宜,由老孟具体负责,李景峰和叶冰如(《当代》创刊筹备组成员之一,现病休在家)一起工作。实际上就是个三人小组。
"当代"名称的由来
"当代"名称的由来也成为会上的热点话题。老同志们深切的回忆为今天叙写当代文学史的重要事件提供了素材。
●朱盛昌《当代》成立20年了,名字也叫了20年。20年了,日子过的又快又慢。想想经过的人和事,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我记得当时的社领导不主张成立编辑部,主要由现编室来负责,当时主任是屠岸同志,副主任是老孟。有关刊物出版的内容、题目、篇目等都由社里……
●孟伟哉由社长、总编辑、副总编辑、有关的小组长等集体开会研究来决定。
●朱盛昌对,我那时是个副组长。而且,《当代》创刊时不叫"当代",叫"丛刊"。为此还开了一个会,大家意见不一。我提议叫"文学",因为三十年代上海有一个刊物叫"文学"。后来有人说太泛了,加两个字吧,叫"当代文学"。又有人……是谁我记不清了,说干脆把"文学"去掉,就叫"当代"……
●刘茵(《中华文学选刊》副主编,前《当代》编辑,现任编委)我插一句。好像是韦君宜。有一次我们去医院看望她,说到《当代》时,我记得她含糊不清地说:"《当代》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常振家(笑)我记得有一年去看望严文井同志,他说《当代》的名字是他起的。
●朱盛昌反正会上是七嘴八舌,也说不准是谁定的了。
屠岸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保留在我脑子中的记忆是另外一种。当时把《当代文学》报到出版局,王子野同志大笔一挥,就把"文学"两个字去掉了。
●何启治(笑)这可能是比较权威的版本了。孟伟哉不对。我还有一个版本。当时创刊之后征求我的意见,我就写了一个报告,提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当代",另一个是"当代文学"或"作家作品"之类的。所以说,"当代"这个名字是孟伟哉提出的。
●李景峰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因为当时就有我、老孟、叶冰如,我们三个具体工作,名字是老孟提议的。
●朱盛昌还有,"当代"这两个字是中央工艺美院的何建民写的。
"摇篮"
会议间,老一代的当代人不仅回忆了《当代》创刊成长的历史,而且回忆了对《当代》的眷恋。几乎每个人的发言中都包含着对旧时岁月和《当代》编辑部的款款深情。
●杨匡满《当代》杂志能有今天的规模和成绩,与她开明的领导是分不开的。记得有一次我要赶写一部书稿,想请一个月的假。但不是给我们出版社,所以请假的时候心里没底。但我和韦君宜同志一说,她非常支持,说"不论你是给哪个出版社写,写作本身就是一件好事,我们大力支持。"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好多,我们能真切感受到领导对编辑能力的重视和培养。而且,不仅是对编辑,对作者的培养更是如此。不是说"《当代》是培养作家的摇篮"嘛。朱盛昌我还有一点补充,就是扶植新人的问题。《当代》从创刊一直在这方面非常重视。我记得严文井同志在发刊词中写道"我们要多发一些文学新人的作品",秦兆阳同志也很重视。所以,我们规定,每期必发新人新作,而且,每期都有一个新人简介。
●孟伟哉我记得,这个建议是朱盛昌具体提出的。
●朱盛昌这个提议公开发表之后,就是编辑部的自我加压。每个编辑都必须考虑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在每期发稿之前,都强调有哪些新人的作品重点发表。在《当代》创刊5周年的时候,我们在华侨大厦开了一个座谈会。会上古木向我们祝贺,说"《当代》在三个方面领先,一是贴近现实;二是扶植新人新作;三是广大的读者群。"其中就有扶植中青年作者这方面。希望《当代》在这方面越做越好。
●白舒荣(《海外华人文学》社长,前《当代》编辑)这一点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是两会期间,会上许多代表都是《当代》培养起来的,和在《当代》发表过作品的作家。如此看来也应是《当代》的成绩。而且《当代》也是培养编辑的好地方。我们这些人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当代》给予我们的真的是很多很多。如果没有在《当代》的工作经历,也许我们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贺嘉(《民间文学》主编,前《当代》编辑)这一点我感触也很深。记得老孟在怀念秦兆阳同志的一篇文章里说:"在人的一生中,值得回忆的时候不是很多的。但是在《当代》的这段生活,对于我们当代人来讲,是在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我觉得,几十年的编辑生涯中,最值得回忆和留恋的就是《当代》。我常说"生是当代人,死是当代鬼",的确如此。有几点让我尤其感动。一是《当代》一贯的敬业、拼搏精神。二是《当代》不仅是培养作家,也是培养编辑的摇篮。我现在的成绩真是离不开《当代》对我的培养。第三,也是最让我难忘的,《当代》的团结协作精神。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虽然条件很艰苦,但却很快乐……
在这些情真意切的回忆中,对作品的回顾是他们的重头戏。因为身为编辑,工作的最大乐趣和最高奖励就是发现好的作品,将它公布于世。如今,翻看新时期的文学史,有那么多的浓墨重彩都与在座一些编辑的辛勤工作密不可分。如《冬天的童话》、《芙蓉镇》、《赤橙黄绿青蓝紫》、《将军吟》、《活动变人形》、《钟鼓楼》、《古船》、《老井》、《白鹿原》等名作名篇的出世都蕴蓄着编辑们的点滴匠心。几乎每一部作品后面都有一个或浓或淡、或大或小的故事。就是这些故事形成了编辑、作品、作者之间的情感纽带。
热烈深情的"纪念《当代》杂志创刊20周年往事回顾座谈会"在不绝的话语声中步入尾声。新老当代人都在感怀,如今的《当代》已是铅华洗尽的《当代》,八十年代的辉煌灿烂已如过眼烟云般消逝在回忆的天边了。然而,老一代的当代人可以在旧日的历史中品味沧桑,新一代的当代人却不能有半点逍遥,他们只能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合中整装待发,去创造新的历史和新的辉煌。文学在变革,市场在侵入,《当代》在坚持,在纪念,在期待新"当代"时代的到来。
出席座谈会的还有《当代》原副主编胡德培和曾在《当代》工作过的老同志王建国、姚淑芝、陈冠卿、何乃芬以及曾为《当代》编发过稿件的资深编辑刘炜。
《当代》主编陈早春、副主编汪兆骞因事缺席。
章仲锷(原《当代》副主编,现任《中国作家》顾问)因去新加坡访问未能到会;冯夏熊(原《当代》编辑,现任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因事缺席。
高小刚(《当代》前诗歌编辑,现在香港某大学任教);王晓黎(《当代》前编辑,现移居美国);白桦(《当代》前美术编辑,现在海南闯荡)未能到会。
叶冰如(《当代》创刊筹备组成员)因病卧床,写了书面发言(另发)。
《当代》老主编秦兆阳、《当代》原编辑部副主任龙世辉已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