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子
1998-12-31尤今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8年5期
〔新加坡〕尤今
纽西兰这冰川,面积惊人的大,凝结了千万年的冰块,幽幽地闪着阴沉诡谲的淡蓝色。我蹲在冰川上,渺小如蚁。在这冬末初春的节令里,每一寸空气,都是一把匕首,从四方八面肆无忌惮地攻击我。我蹲着、想着,痛楚的泪水,沿颊而下。那一年,我30岁,在生命中碰到当时认为难以承受的一些痛苦,整颗心,麻辣辣地痛。于是,在这阒无一人的冰川上,在这寒气逼人的冰川上,在这麻木不仁的冰川上,我尽情地哭、哭、哭。
詹静静地站在冰川的另一头,任我流泪任我发泄。他高高的身影,落在冰川上,像一把长长的凿子。啊,凿子。这时,我曾经读过的一则短文突然出其不意地飘进了脑际。一个男子,因犯了刑事罪而被判入狱;两年后出狱,一直摆不脱自己是刑事犯的阴影而悒悒寡欢、萎靡不振。一日,他的妻子忽然对他说道:“你被判的,其实是终生徒刑,因为你一直走不出那个自设的黑暗牢房。”啊,我不也一样吗?凝在我心上的冰川,顽固、坚实、厚大,如果我不设法用理智的凿子来击破它,那么,今后的岁月,也许都是以冰铸成的。
那天,走出了冰川,我徜徉在春意初露的湖畔,湖水温柔而又安静,像一首撩人的短歌。就在这刹那之间,我生出了觉悟:冰川和湖泊,都只是人生的风景站,不论你愿意与否,你都不能长驻或长离,就算你行旅匆匆地赶上江南的春,也不能与春长住啊!于是,这一刻,在未干的泪痕里,我拿起了那把“无形的凿子”,一下一下地凿碎心房里的冰川……
(毛云样摘自1998年2月13日《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