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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笺,现代人丢失的草帽?

1998-08-20杨爱新

中国青年 1998年4期
关键词:林静阿文电话

杨爱新

写信,曾是我们倾诉情感,交流信息的重要方式,在煲“电话粥”成为时尚的今天,在嘈杂的现代声讯里,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信笺一次次勾起我们美好的记忆——

我们还能记起那些留在岁月里的美好吗?

写信,曾是我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在寂静冷清的寒夜,在灯下,向远方朋友倾吐胸中块垒,在匆忙喧嚣中,给父母亲朋送去一份问候关爱……写信,曾是习惯于含蓄的我们表达情感的最佳方式。一封意蕴深厚的情书,一页真诚坦荡的书简,都给我们带来莫大的慰藉,写信、盼望回信,再写、再等待,几乎成我们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一翼。或许我们还对那些情形记忆犹新:在教室里,在书桌旁,甚至熄灯后打着手电的被窝里,总有振笔回书的人们;叠成各种花样的信纸,贴成不同角度表示不同含义的信封;对绿色邮筒的深情和赞美……在页页飞鸿中,我们有了对学业、生活、感情和未来更多的理解,挚友也正加深着彼此的认识,催热着这些思考,更有在信件中成就了异地情缘的“8分钱”的爱情,是自嘲更是自豪……伴随着往来于家庭和朋友间信封里的眼泪和欢笑,曾经不谙世事的孩子成熟了,长大了,曾经历尽沧桑的人学会了反省和自问。每遇搬迁,总有人在楼道或水房或壮烈或温情地焚烧信件—有太多需要处理的旧信件。那些实在重要的,舍不得丢掉,几经筛捡打入包裹,从此伴随主人浪迹四方。

“应该说,我现在的一切归功于从小练就的写信功夫。”吕方是一家电台的节目主持,她的幽默机智和流畅的语言给她带来一大批铁杆听众,她把自己的“火暴”归于“老派”父母给她们姊妹俩定下的规矩:每月给家里写两封以上书信。从17岁离家至今10年,她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不光是通通消息,联络情感,写信中我学会了倾诉,也学会了倾听。别说写信时经常触发的思想火花,光是妹妹每次用桦树皮、牛皮纸自制的别致信笺,就足以勾起对生活细微的感动。工作后我对自己收到的每一封信都认真回复,在我看来,在现代通讯冲击下还坚持写信的人是很有古典韵味的……”

可更多的人和吕方不同。他们专门收捡书信的箱子日日轻薄下去,电话费却月月上涨,口袋里还揣有各种卡片:IC卡、200卡、300卡、磁卡,精致的通信录变成一个个简单的电话号码和寻呼号,甚至只是传真和网址。面对“你还写信吗?”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恍然一悟似地摇摇头,然后深深地叹口气:“唉,很少写信喽!”神情间颇有些遗憾,或者是“哇”地一声惊呼:“什么时代,还写信呀?发个E-mail或Fax一下不就得了!”这真是个“三言两语,一切妥当”的时代,写信的日子成为远离我们生活的温馨岁月。我不懒惰,但写信已渐渐从我生活中退出几乎一夜之间,在傍晚和节假日拥向电话亭,是异乡游子和家人联系的时尚方式,电话亭生意变得火暴异常。特别是在半价时间里,电话亭前排起的队伍有时让人想起“特供时代”抢手的肥皂或白糖。这都是些精通卡片的新人,他们能告诉你很多种打电话的方式,从最一般的计时缴费到诸卡的使用方式到什么卡打什么电话方便,什么时间用什么卡合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我不懒惰,但写信已渐渐从我生活中退出

“写信?刚开学时还写过几封,现在很久没写了。”周末在学校仅有的两部能拨长途的电话前等待了半小时的肖刚,嚼着口香糖,把耳朵从耳机里解放出来。

肖刚有三个姐姐,他是父母年近40得的宝贝,尽管他所在城市离学校只有六七个小时的火车路途,父母对第一次出“远门”的儿子还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入学时节,肖刚的父母双双送他到学校,帮他打点好宿舍里的一切,临别反复叮嘱转天就写信回家报告独自生活的情况。哪知刚到新环境的肖刚玩心太重,过了一个礼拜还没记起写信的事,收到家里的快件他才醒悟父母在那边已经心焦如焚,赶紧按父亲信中的要求发了一封平安电报回家。肖刚的父母已退休,家中经济并不宽裕,但有感于和儿子联系不便,老两口咬咬牙装了一部电话。转年,下海经商的二姐赚了钱,又给肖刚配了一个呼机。“现在,我一般每周往家打一次电话,有时候忙或者玩忘了,他们就呼我一下提醒我。写信?咳,早不写了。现在谁还有闲心思坐下来写信呀,电话这么方便,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其实我每周往家打电话也没什么事,主要是老爸老妈对我太不放心。”“可你在这等电话的时间,不就可以写封短信了吗?”“我这不是听着音乐吗?”肖刚晃晃兜里的Walkman。

林静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从l7岁离家读书,父母就给她立下一条规矩,至少每月给家里写一封信,尤其是对抚养她长大的姥姥必须单写一页。那年头家里没装电话,林静直到毕业都做得令父母很满意。而且父亲还写信夸她的写作水平有了长进,还很感叹年轻人敏锐的思想。工作两年间,林静也时常向家里汇报情况。后来她有了家,父母和她都装了程控电话,开始她还有节制地打电话,继续给家里写信,日子一长,觉得电话真是简便,于是就废了那支笔,电话里海阔天空起来。父母开始没说什么,直到他们的生日他们都只能接到林静的一顿电话或一张祝贺电报,喜欢“见字如见人”的母亲开了口:“以后还是写信吧,至少在我们生日,姥姥的生日,送鲜花电报也不行,我们想要的是白纸黑字。”而林静却觉得相当委屈:“打惯了电话,现在好像都没写信的感觉了,而且觉得电话里也没什么可说了,除了问候健康情况,就是谈谈物价水平,没什么可深入的话题,不像原来写信时情感丰富些,我觉得自己的情感也变得简单起来。”林静说了件她经历的事:“有一天,邻居家孩子拿着一封信问我,‘阿姨,你知道我该贴多少邮票吗?那是封国内平信,原来我是那么熟练地贴邮票,可那么久没写信,我连邮资多少钱都不知道了。”

林静和肖刚的情形略有不同,不过,信封、邮票、写信的感觉,对他们已经相当陌生了。在便利的通讯中,写信已渐渐从他们生活中退出。

便利的通讯设备能替代丰富的情感吗?

信封、邮票让位于电话、磁卡和网络,只是整个社会联系方式转变的一个缩影。据《中国邮政》的统计数字,1996年全国邮政函件总量是788664.5万件,比前一年下降了0.9%;这一年邮政快件的总量是44443.7万件,比前一年下降了1·7%。这一年里特快专递曾成为许多人尝试的新的邮政方式,它的业务总量达到7085.6万件,比前一年增加了27.5%。但是到1997年,全国邮政业务总量大幅度滑坡,包括1996年曾被邮政部门看好的特快专递业务也出现了负增长。仅就二三季度的统计数字,全国函件总量在这两季比前一年同期分别下降了11.3%和11.8%,特快专递总量比前年同期也下降了0.32%和2.3%。很显然,先是普通信件、随后是邮政快件和特快专递在失掉自己的市场。这一方面当然与国内的邮政业务质量有关—快件不快,特快专递有时在同一城市竟需两三天才能递到;一方面也因整个社会的生活节奏在加快,人们要求并实现了更快捷的联系方式。和邮政业务量缩减相对照的是城市里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众多寻呼台和迅速进入家庭的电话,还有移动电话和网络通讯的迅猛发展。别说不同城市之间,就是不同国家之间互不相识的人,也可以在几秒钟内听见对方的声音,通过电波、光缆交谈、交易。而人类对物质便利的要求是永无止境的,一旦实现了快捷的联系方式,再让我们回到信封、邮票联结一切的时代,就如同机械化了的农业再用牛耕,汽车化了的交通再去步行,是无法想像的。

阿强来自边远山区,大学四年本分、勤勉、成绩优异。毕业时节,大叠简历寄出去,骑着破车到处探访、面谈,凭着成绩单上的一片红和热门的经济法专业,阿强自信找个满意的去处不难。有了两三个颇有意向的单位后,他放心回家过年。待寒假结束回校,一进寝室吃惊地发现室友五分之四的腰间挂上了寻呼机,本市的小刘还手持父亲的大哥大。不一刻工夫三五人走马灯似地跑下楼去回传呼,据称都是各自的意向单位。浓烈的求职大战火药味薰得阿强心生不安,赶快给自己曾联系的单位打电话,果然其一称“因为没和你联系上,我们已经另外签约”。阿强脑袋轰地一响,急出汗来。回寝室咬牙借了500块钱,也去买了一块“黑豆腐干”。“现在看来,你必须把自己纳入社会的联结网中,否则不但会失去机会,还可能会被遗弃。而对我们来说,机会就是一切。”阿强说。尽管500块对他是不小的一笔债,大学四年生活拮据的他也从未借过钱。

寻呼早不只属于“身在江湖”的公司职员和个体老板,大学毕业班的学生、外地打工者自配寻呼机这两年也蔚然成风,而城市里四处可见的“公用电话”的标志牌和可打长途和国际电话的磁卡电话亭也为他们提供了便利。身佩“豆腐干”,手持塑纸卡,平时亲友联系,打工兼职,真正实现了“心系社会”。对这群人,写信,更是久未碰触的记忆了。

不仅磁卡、呼机已是寻常之物,就是电话电脑寝室联网也正在某些大学中开始实施。据某名牌大学建筑系对该系三年级学生的统计,持有磁卡的占67.3%,有传呼的28.6%,而且有两个男生寝室有同学集资购买的486电脑,其中一台上了校园网络。今日青年非但不会落后于社会的电讯发展,还将成为最先进电讯技术的使用者。而网络专家统计,如今上网者65%都是青年人,热衷于网上聊天几乎没人再拾起过纸和笔。

我们还能当“纸笔人生”的古典主义者吗?

社会像一部正在加速运行的大机器,电讯的普及、发展是这部愈开愈快的大机器的润滑油,它咔咔前行的声音影响的不仅是我们与家人、友人的联系方式,更拉近了我们与社会生活的距离,足不出户知天下,往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古典的思念和守候已不存在。

阿文和男友大二时谈恋爱,两人都是学习尖子,一同考六级、考研,又一起攻TOEFL、GRE。阿文常嘲笑校园里当众缠绵的恋人的小家子气,图书馆存包的阿姨也特别喜欢他们:“这俩孩子学习特上劲,从不在一起腻歪!”硕士第二年男友申请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全奖,先期出国了,形影相随了4年的阿文忽然落了单,潇洒不起来,送机回来着实哭了一场。接下来的日子阿文除了攻外语就泡在机房里学习和男友网上联系。男友那边机器24小时免费使用,设备精良,阿文是自费上网价格不菲,于是两人约定每周末半价时间网上聊天半小时。几个周末下来,阿文回宿舍就大发脾气:“整个晚上都被他指挥着用这命令那命令,装这个软件试那个软件,根本没时间聊天,恨死我了!”室友安慰说过一段等两人都熟悉了操作就好了,阿文愤然道:“我看好不了,根本他对各种软件的兴趣就比和我聊天的兴趣大!”生气归生气,圣诞节阿文还是挑了张漂亮温馨的贺卡花了好几块钱寄给男友,卡上有个小姑娘手捧大红靴子等待礼物。10天后,阿文等到的是男友的E-mail,上面用洋文打印着:“圣诞快乐新年快乐以后还是网上联系吧邮寄太慢价钱还贵。”阿文又气了一场:“他难道不知道我想看看他亲笔写的字!”

隔着大洋的爱情靠英特网联结,同一城市里的恋人们也早已不写情书了。玫瑰、香水、化妆品代替了往日信笺上的忐忑不安、欲说还休。时下更兴起恋爱先赠红粉呼机。曾有理工科男生自惭言语贫乏求中文系才子代修情书一封,被告曰:“那是哪个世纪时兴的玩意儿,老土!买点漂亮礼物送去既方便又大方,被拒绝了还不会有什么‘字祸!”—便捷又极有自我保护意识的现代爱情!

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带给我们冲击和活力,带给我们生活、学习和就业的便利,但,这不是它带给我们的全部。

晓丹曾是系里的明星人物,不仅因为她聪明活泼特别会玩,还因为她父亲是南方一座城市里负责经济工作的实权人物。父亲常在国内国外飞来飞去,每次出差来看晓丹,都带给她漂亮的时装和各种新奇玩意儿。大三时,父亲还替她办好了商务出国手续,只等毕业,就能飞往巴黎。然而就在晓丹大四那年,父亲被告经济犯罪判刑入狱,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晓丹那段日子几乎崩溃。后来虽然经过晓丹和母亲的四处奔走,父亲的案子重审宣告无罪,父亲却从此断了仕途,提前退休在家。晓丹仿佛在几个月间忽然长大了,她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研究生,并开始给消沉的父亲每周一封地写信。“以前我和爸爸从来没写过信,现在我们都写得很长。在信里我们能谈许多问题,许多以前想也不会想的东西,现在谈得很深,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爸爸把我们的信装订起来,和妈妈常拿出来读好几遍,我收到爸的回信也是这样。我们有时也打打电话,但是写信的感觉,所谈的内容都是电话无法替代的。现在我们的生活境况大不如前,但一家人彼此靠近,相互支撑,这样也很好。”晓丹说话时平静坚忍的表情,让你想不出她曾是那样一个骄娇小姐。

像晓丹这样用惯了电话呼机又捡起纸笔写信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与邮筒隔绝。电波电缆拉近了我们同亲人、友人的距离,也粗糙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情感;现代通讯给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便利,也使我们的心灵终日沉浸在声讯的嘈杂中,疲于应付,没有等待的空白,没有沉淀、反思、审视自己的机会。写信,曾是我们练习文字表达能力、语言锻造能力最便当、易行的方式之一,新一代青年文字能力的普遍下降不能说与他们不再写信毫无关系。在他们自在地使用各种现代通讯工具、娴熟地操作电脑的同时,这一肢体发达了的背后是另一肢体的萎缩残缺,甚至,是心灵、情感某种程度的迟钝、退化。

我们无意重弹现代科技戕害人性的老调。历史早已表明,人类有能力在解放肢体的同时,也保护自己的心灵,尽管后者常常很难,常常要比前者经历更多的曲折,需要更多的时间。面对今天,我们只想提醒不再写信的人们:享有科技发展便利的同时,不应在心灵迟钝的路上走得太远。

曾看到这样一则报道,美洲开发之初,有一位伐木工人因为没有信纸信封,在恋人生日前夕自制了一块木质明信片,上面写着姑娘的名字和祝福的话语,托投递员贴足邮资,寄给远在家乡的她。几百年过去了,这张明信片仍保存得完好如初。我想,那个时代肯定有许多为世人瞩目的壮举,有许多让那个时代自豪的创造,如今,它们都湮没在历史文献枯燥的文字中了。这张明信片的两位主人真挚的情感却留了下来,几百年后的我们读来仍鲜活感人。也许,写信的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信中倾注了什么。生动的情感和心灵,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依凭,却是我们生命中最可宝贵的部分。对生活日益“现代化”起来的学子们,这也许不仅仅是一个生活小节:写信。

责任编辑:邱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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