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知识=奇迹
1998-08-20彭明榜
彭明榜
“复星?是不是刚发现的一颗新星?”有朋友听我说到复星时这样问我。
是的,是颗新星。
不过,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上,在上海。
奇迹
在上海,5年前,1992年底,一个名叫“广信科技咨询公司”的小公司毫不起眼地注册、诞生。
真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司。注册资金10万元,实际自有资金只有3.8万;人,就两个半,因为3人中有1人还是在校学生。5年后,1997年底,这个昨日的丑小鸭公司已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集团—复星高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年销售额逾10亿,拥有40多个分公司,自有净资产3.5亿,控股资金7亿……
资产规模在5年内增长了2万倍(以自有资金3.8万元为基数),是不是奇迹?是奇迹。复星人当然也以此为豪,但他们更自豪的并不是这个奇迹的经济因素,而是通往这个奇迹的创造本身。
与经济的奇迹相比,复星人通往这个奇迹的创造更有价值。他们走的是一条高科技产业化的路子,其产业主体、产品主体、营销体系、企业文化都具有鲜明的知识经济特征,代表着新的经济增长方式的方向。
“上海如果有10个、20个复星,上海就可以发展起来了。”上海市长徐匡迪这样赞赏复星。
复星人常常自豪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们是一个创业群体,有着明显区别于别的企业的团队精神。确实,他们这个团队,不仅仅值得他们自己自豪。
背景
“飞地”,复星下属的一家酒店,坐落在新华路上。复星的许多活动都是在这里进行。
那天,也是在这里,复星的4个股东——梁信军、汪群斌、范伟、谈剑——和我围桌而坐。
就在他们向我谈着他们自己和复星的时候,我却常常走神,禁不住想他们太年轻了,特别是他们身上那还没褪尽的学生气,总令我很难将他们和复星这样一个大集团“老总”的身分联系在一起。可是,他们确确实实是复星的“老总”,是复星的发起人——梁信军,29岁,集团副董事长、副总经理兼信息产业部总经理;汪群斌,29岁,董事、科技实业部总经理;范伟,29岁,董事、房地产事业部总经理;谈剑,28岁,董事、行政部总经理。在他们4人之外,那天缺席一个主角——董事长、总经理、31岁的郭广昌,他当时正在台湾参加第二届亚太经济合作技术交流展示会。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得不能再年轻的群体,在并不太长的5年,创造了复星这样一个不小的事业。
按照人们在这些年来因眼见太多而形成的心理定势,常常有人在背地里发问:“复星有什么背景?”
和任何人及物体在阳光下都有自己的影子一样,复星当然有自己的背景,只是此背景并非人们所想所问的彼背景。复星最表层的背景是,它的5个创业者都是复旦大学的学子:郭广昌,哲学系,1989年毕业;梁信军、汪群斌、范伟,生命科学院,1991年毕业;谈剑,计算机系,1993年毕业。他们5个人都深为自己是复旦的学子而骄傲,而且深信复旦也终会为他们感到荣光,所以,当“广信科技咨询公司”小有规模的时候,他们一致决定将公司更名为“复星”,取的便是“复旦群星”之意。复星还有一层背景—5个创业者都出自寻常百姓之家,其中4人还是“外地人”:郭广昌,浙江东阳人,父母都是农民;梁信军,浙江椒江人,父为小企业经理,母为街道小厂工人;汪群斌,浙江安集人,父为乡长,母为农民:范伟,浙江德清人,父为供销社职工,母为教师;谈剑是惟一的上海人,父为教师,母为工程师。
除了上述背景,复星再无其他背景可言。
在1996年成为上海民营科技百强企业的“老三”并列入国家首批知识产权试点单位之前,复星甚至没有贷到过一分钱贷款,而这之前正是他们最需要资金助推的时候。复星的成功,是一个由普通青年组成的团队集体创业的成功。它是这样一道证明:随着市场经济建设的有序化,一个企业的发展史可以写成一部按经济规律实践的技术操作史,而不再是一部由种种非经济因素写就的神秘传奇。
郭广昌
要说复星,不能不说郭广昌。尽管那天他不在场,他的同伴们还是没少谈到他。
浙江东阳,自古就是状元之乡,现在是全国有名的“博士市”。郭广昌就是东阳人。初中毕业时,由于家穷,父母希望他早日跳出“农门”,让他报考了师范。拿到中师的录取通知书,他却心有不甘,做出了第一个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决定—放弃中师,改读高中。父母不允,他悄悄卷了一床竹席,背了十几斤米上了东阳一中。高中3年,靠着每星期回家背几斤米和一罐梅干菜,他熬了过来。那年高考前夕,复旦大学邀请全国一些著名中学的校长到校座谈。东阳一中的校长在座谈会上被安排坐在哲学系主任的身边。就这个别人或许不在意的细节,使郭广昌对复旦哲学系产生了向往并将其作为报考的第一志愿。直到进校以后,他才知道,在有着许多热门专业的复旦,哲学系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令人向往。不过,他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大学期间,以今天的标准绝对是“特困生”的郭广昌曾做过两件令他的同伴们津津乐道的事情:第一件是在1987年暑期,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骑自行车沿大运河考察到了北京;第二件是在1988年暑假,他组织十几个同学搞了个“黄金海岸3000里”活动,骑车沿海考察,到了刚刚建省的海南。这两件事无疑帮助他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了社会、认识了自己,但更直接的结果是使他毕业时被留在了校团委。
在校团委,他先当干事,后当调研部长。比他晚两届的梁信军、汪群斌、范伟和晚4届的谈剑正是通过参加由他组织的学生市场调查统计活动与他认识,并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们的市场调研活动开展得十分活跃,太阳神、中华鳖精、元祖食品等在上海的市场调查都是由他们承担。但是,在校内,这些活动却得不到肯定,甚至被目为“不务正业”,遭到限制。郭广昌因此也感到有些压抑,于是他想出国留学,并通过了TOFEL和GRE考试,而且还向亲戚借好了出国所需的资金………也就在这时,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也改变了郭广昌的人生。这件大事就是邓小平南巡,上海因为老人的这次南巡成了一片热土。经过半年多的权衡和思虑,郭广昌放弃了留学的想法,决定辞职,他要在上海的热土上种植一片自己的理想。
他的这一决定得到了梁信军的响应。梁信军毕业后也留在校团委工作,并任实践部长。1992年11月,他俩从各自的名字中挑了个“广”字和“信”字注册成立了“广信科技咨询公司”,而起家的所有资本正是郭广昌为出国准备的3.8万元。此时,谈剑还是在校大学生,作为朋友和社会实践的一部分,她常常跑到“广信”来帮忙,当“志愿者”。因为年轻,他们憧憬着成功。但是,他们谁也没想过,成功会来得这样迅猛、这样巨大。
产业选择
“复星的成功,在于选择了一个好的主导产业!”在我采访的复星人中,几乎众口一词这样回答。
作为上海高科技企业的一颗明星,人们现在都已知道,复星的主导产业是生物医药。但是,复星人自己心里有数,他们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作出这一选择,而是在经过了一次次失败之后,不断摸索,不断调整,才确定了这一产业方向。在最初创业的半年,“广信”一边以市场调查求生存,一边相继推出过彩色火焰蜡烛、塑料钉、婴儿尿湿报警器、自动电子门铃、“跟屁虫”(一种当钱包离身就发出响声的电子装置)等小科技产品,但都不甚成功。
这些“小打小闹”在今天回过头去看固然显得有些可笑,但正是这些经历培养了郭广昌、梁信军基本的市场感觉,积累了作为企业家所必需的经验和智慧。“这样的培养和积累,要是在一个国营企业,至少需要20年!”梁信军对此深有感触。
也不仅积累了经验和智慧,这段经历还给了他们一个深切的感受:就是浑身是铁,靠一个人两个人终究打不了几根钉;要想创一番事业,必需靠更多的人形成一个团队,一个群体。就在这最需要人的时候,谈剑毕业了。她说服父母,放弃到一家大型国营企业工作的机会,正式加盟“广信”。谈剑之后,汪群斌也加入了进来。阿汪的加盟,不仅使“广信”多了一个骨干,从一定意义上说还帮助“广信”下定了将生物医药作为主导产业的决心。
阿汪毕业后,留在复旦生命科学院任分团委书记兼辅导员,业余和几个朋友注册成立了一个“生物工程研究所”,致力于开展基因工程技术的产品化。因为业余,也因为资金缺乏,还有其他种种原因,这个研究所并不景气。善于做人的工作的郭广昌在这时找到阿汪,将他动员了过来。
在此之前,由于看到过学校里太多科研成果被束之高阁,由于推出的小科技产品都不成气候,“广信”也想过搞高科技成果转化,想过搞生物医药产业,但缺少人手,所有的设想都只是设想。阿汪的到来,使“广信”搞生物医药成为可能。
梁信军坦诚地告诉我:“争取到了阿汪,我对广信才有了信心。”
事实上,当郭广昌、梁信军、谈剑、汪群斌4人形成了一个创业群体的雏形,特别是确定生物医药作为企业的主导产业后,“广信”确实出现了有声有色的气象。
“广信”的声势将远在深圳的范伟吸引了回来。范伟毕业后,由于对深圳、珠海这些充满活力的特区心向神往,到了珠海一家有名的国营制药企业,之后又到了深圳一家生物工程公司。闯荡两年,结果甚为失望。听说“广信”势盛,他回了一趟上海。受“广信”共同创业的气氛感染,他留了下来。
5个年轻人,从此成为一个共创大业的群体。1993年底,他们将“广信”更名为“复星”,并明确树立注重企业长期回报的经营观念,提出了“5年赶超富华”的目标。
富华指的是复旦大学所属的富华实业股份公司,为国内第一家上市的大学企业,其实力可想而知,此时的复星全部资产却不足百万。以不足百万的实力,喊出赶超富华的口号,狂不狂?
狂!但绝非痴人说梦。因为就在这时,上海宣布将生物医药产业作为将要大力发展的三大支柱产业加以扶持,从这一政策导向,复星人没有理由不生出成功的信心。
创造
“我们使用的很多方法,只有35岁以下的人才会!”据说这是汪群斌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随口说出的一句名言。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托大”,说的却是事实。
复星一旦将生物医药确定为自己的主导产业,眼光便瞄准了一种基因诊断产品—PCR诊断试剂。PCR技术发明于80年代中期,90年代初国际上开始用于临床。该技术利用体外特定环境将特异基因片断在短时间内复制百万倍以上,能够极大缩短医学上对疾病的诊断时间,且大大降低误诊率。在当时,国内尚无大型企业涉足。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复星从开始独立开发PCR诊断产品到去年年底,仅仅4年,就开发出了肝炎、性病、肿瘤、遗传病、呼吸道肠道传播疾病、优生优育病原体等6大诊断系列共40多个品种,平均几乎一个月开发一个新品种。而国内几家大学开发同样的产品,一般要二三年才能开发出一个。造成这巨大悬殊的原因就在于,现在30岁以上懂得生物工程的人很少能够娴熟地运用计算机,而计算机专业毕业的人又大都不懂生物工程,这些大学因此大多用手工方法搜集整理和分析各种病毒基因组合的异同点。复星的年轻人却集这两方面的优势于一身,借助计算机熟练地处理生物工程辅助软件,其效率自然别同霄壤。
优势也不仅止于产品的开发,复星视网络为资源的营销观念和模式同样具有年轻人特有的创意。
当PcR试剂面世时,人们闻所未闻,更不用说使用,医院也不愿接受。复星人并不像时下一些制药企业靠高额回扣搞推销,而是先把产品送给医院,慢慢说服医院同意试用,并留下专业人员予以技术指导,待医院从中确实尝到技术水平提升和经济效益提高的甜头后,再签订合同。这样,复星就把他们“科技兴医”的理想与医院“科技兴院”的发展要求联系了起来。在这一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复星与医院的关系,不再只是企业与客户的关系,而是一个紧密的技术合作体。复星将这种营销模式称为“医院工程”。
到去年年底,他们已和全国270多家医院合作建立了PCR诊断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而严密的营销网络。这个营销网络有效地保证了他们的高科技现代生物药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全国医药市场。
由于在开发和营销等环节都使用了这些“35岁以下的人才会”的方法,复星现在推出一个新产品,从开发、投产到进入市场,在两个月时间内就能完成。
如此高效、快速,还有什么样的奇迹会令人不可思议?
团队
“1993年10月18日,我终于来到了上海,正式到公司报到。那时公司的事业虽说已有一定的规模,但条件还是很艰苦的。我先是在公司的办公室睡了一段时间,后又挤到复旦的学生宿舍里一段时间,正所谓居无定所,收入也比在珠海、深圳时要低,但公司里始终充满的那种共谋大业、勃勃向上的气氛,使我兴奋不已……”这段话是范伟在发表于《复星人》小报上的一篇文章里写的。几年过去,今日复星已非昨日复星可同日而语,但当初令范伟兴奋不已的那种共谋大业、勃勃向上的气氛仍然很浓、很浓。
复星是一个团队,是一个青年知识分子的群体,这个群体以事业为载体来实现创造财富、回报社会的理想,来获得个人价值的实现—这是复星创业者的共识。本着这一共识,5位年轻的股东时至今日仍未分一分钱红利,而是和公司员工一样每月领一份工资。就连人们十分看重的住房,他们也并不讲究,还住着和普通工薪阶层大致的两室一厅。生活上低要求,工作上却不断自我加压。他们甚至提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兢兢业业”16字相互共勉。
在这样一个集体里,他们不但事业上共同发展,作为每一个个体的自我,也在相互促进中得到了发展—范伟进入复星后,分工负责房地产业务。从生物到房地产,转换可谓很大。但几年下来,他从一个门外汉成了上海房地产界的一名佼佼者。去年,复星房地产事业部的售楼面积在上海数以千计的房地产公司中名列第一。
汪群斌以前管理能力相对欠缺,通过几年的锻炼,已实现了向一个科技帅才的转变,除了科技实业经营,他还指导着手下数十个博士、硕士的科研。谈剑在复星考了会计上岗证,并在一次次主动抑或被动的工作机会和选择中丰富了个性,提高了行政管理能力,成为集团称职的行政总管。
……
在我采访复星的时候,正传出国内一著名企业兄弟分家的新闻。“复星会不会分家?”我将听到的担心向梁信军提问。
“复星要建立的是一个企业家庭,而不是家庭企业。我们这个群体对这一点有着一致的认同。做成今天这样大的事业,是复星集体的成功,一个人做不到这一步。谁离开了这个集体,很难有多大作为,更谈不上实现产业报国的抱负。我不担心会分家,只担心个人的发展跟不上复星的发展,所以我们都相互推着走。”梁信军这样回答。
相互推着走,复星这个团队走到今天,走向明天。
明天
距第一次采访复星20多天,又是在“飞地”,我见到了郭广昌。他是从上海的政协会上“溜出来”的,他刚当选为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
由于我对复星已有过一次采访,我们的话题便集中在复星的企业理念和未来目标上。
复星的企业理念是:“修身、齐家、立业、助天下”。很显然,这个理念化自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一个高科技的现代企业,何以要提出这样一个听上去“传统味”十足的企业理念?
郭广昌这样解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千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实现人生价值的一种追求和途径,对今天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仍有很大影响,甚至可以说是“根”。但时代变了,今天社会的经济细胞不再是家,而是企业,天下既平且盛,治国、平天下便不可能再是知识分子实现价值的选择。倒是立业、助天下,即产业报国,是一条走得通的人生正道。复星是一个知识分子密集的企业,除了我们5人,员工中85%都受过大学本科以上教育,以修身、齐家、立业、助天下作为企业理念,不仅表达我们的抱负,同时也是全体员工的精神需求。以“助天下”为己任,复星人时刻牢记他们的报国夙愿——
仅去年就上缴国家利税4000多万元,捐款300万元分别成立3个基金,资助教科文事业和下岗职工再就业;
为社会提供大量高科技现代生物药品,科技兴医,全面提升全民医疗水平;
建立中国自己的大型生物医药集团,参与国际竞争,为民族争地位,为国家争光荣……
复星未来的数字目标是:1998年销售额比1997年翻一番,达到20亿;到2001年,争取实现总销售额100个亿,成为跨国大集团。不过,郭广昌对这些数字化的目标并不是太看重。他说:“复星需要创造利润,但不仅仅创造利润,还应奉献模式。”
复星的好几个人都对我说到过“复星学派”,这个词汇是他们的一个梦。他们的心里有这样一个愿望,那就是通过自己企业的人才培养模式、科研组织模式,培养出一批国家院士,并形成一个有自己独特风格的生命科学学派。
这又是一个让人觉得狂妄的梦想!
或许是为了打消我的怀疑,郭广昌向我说起了他第一次骑车到北京的事情。他说:“以前,我觉得北京很遥远,遥不可及。但那次骑车去到后,我有一个深切的感悟—只要车轮不停地滚动,方向正确,再远的目标也很近。”
说完,他向我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