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知识经济的话题
1998-08-20王小东
信息时代写文章最忌讳的就是重复,因为你能看到的东西别人多半也看到了。因此,知识“二传手”的用处越来越少。基于这一考虑,关于“知识经济”,读者在中文报刊上容易看到的内容我尽量不再重复,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读者尽可以从现在出的许多有关信息革命的书籍中找—虽然在那些书中还很少使用“知识经济”这一概念,我则尽可能说说我认为与青年有关的一些话题。
日本为什么在资源缺乏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下成为经济超强?未来国家的综合国力将主要依靠知识密集型人力资本
早在70年代初,美国著名学者丹尼尔·贝尔已经提出了“后工业化社会”的概念。他做了一个图表,勾画出这个时代与过去时代的基本差异。
┏━━━━━┯━━━━━━━━━┯━━━━━━━━━━┯━━━━━━━━━┓
┃│ 前工业化 │ 工业化 │ 后工业化 ┃
┠─────┼─────────┼──────────┼─────────┨
┃资源│原材料│能源│ 信息 ┃
┠─────┼─────────┼──────────┼─────────┨
┃方式│ 提炼 │制造│ 加工 ┃
┠─────┼─────────┼──────────┼─────────┨
┃技术│精耕细作或劳动集约│资本集约│ 知识集约 ┃
┠─────┼─────────┼──────────┼─────────┨
┃整体设计│ 同自然作斗争 │ 与造过的自然作斗争 │ 人与人之间的斗争 ┃
┗━━━━━┷━━━━━━━━━┷━━━━━━━━━━┷━━━━━━━━━┛
“知识经济”在全球范围内得到普遍的热切关注是近几年的事,特别是在世界大联网的热潮之后发生的。我们今天并不一定完全同意贝尔的概括,但我们应该承认,这个图表的基本点居然大致符合今天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我以为丹尼尔·贝尔20年前的思考能力是惊人的,因为我们并不敢保证今天人类对知识经济的描述在20年后依然新鲜!1996年,美国召开过一个4000多人参加的大会,主题就是讨论知识经济。尽管大家对于知识经济的定义莫衷一是,但人们都认为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历史性变化正在发生。知识经济的概念在大体上抓住了即将到来的新时代的特征,这就够了。按照我的理解,我对知识经济的描述是这样的—今天,知识的重要性比较以往历史的任何时候都要大大上升,而资源和简单的体力劳动的重要性却相对降低了。在世界历史上,所有的强国都是占有物质资源和人力资源的大国,但今天在创造物质财富的领域,知识在很大程度上节约和替代了资源和体力劳动。一个芬兰,由于在通讯产业技术上领先,成为北欧的发展新秀;水资源贫乏的以色列能够做到农业自给自足并稍有出口,并在获得生存保障的前提下成为科技强国。
我们不必去历数现代科技所创造的奇迹,只要看看日本在资源匮乏、劳动力也不十分充足的条件下成为经济超强就知道了。在以往的人类历史中,知识对于生产力的发展已经起着相当决定性的作用。但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才开始把我们的时代命名为知识经济的时代,而过去则说是工业经济、农业经济呢?第一个原因是:虽然过去知识对于经济也是重要的,但那时,知识不是惟一重要的要素,自然资源和劳动力资源往往起着决定性作用。知识的力量不限于经济,让我们看看战争的例子,也许更明显。在2月份的“沙漠惊雷”行动中,伊拉克拥有50万以上的常备军和重装备,而美军集结的兵力是4万人和300架飞机。没有人会怀疑美国人的优势地位,因为今天的战争不同于诺曼底登陆,“沙漠风暴”已经证明了高技术的作用,然而在那场战争中,精确制导武器的使用只占4%。在大规模集成电路片面前,钢铁和人群的数量决不意味着胜利!
第二个原因我认为是更重要的:由于科学技术在物质领域已经或即将创造出足够多的财富,人类对于物质财富的需求相对减少,而对于精神财富的需求相对大大增加,而精神财富的创造几乎完全依赖于知识集约。在几年前说这个话,我们中国人还很可能找不到感觉,而今天,彩电大战、空调大战、微波炉大战、计算机大战,还有卖不出去的房地产、过多的大商厦、纺织工业大幅度“压锭”……都说明物质财富的堆积可能带来的经济灾难!从国际范围看,物质生产过剩情况就更严重:例如我国列为支柱产业的汽车,在国际上早已生产能力严重过剩,就连属于高新技术、我国准备奋力攻关的半导体,除了技术最尖端的部分,其生产能力也是严重过剩的。目前亚洲金融危机的根源,固然可以从证券投机、金融体系的缺陷等方面去找,但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生产过剩,特别是低技术产品的生产过剩、过度竞争,正是这一点导致了东南亚国家的外贸收支恶化,也导致了在这一地区盲目扩大生产的日本、韩国,以及其他西方国家的投资者血本无归。我们谈论生产过剩或不足,只能就有效需求,即消费者掏得起钱并愿意掏钱的部分而言。而今天掏得起钱并愿意掏钱的消费者对于精神财富的需求已经开始大于对物质财富的需求。精神消费成为消费的重要目的和动力—这是知识经济的最重要的特征。实际上,现在许多较为富裕的消费者购买物质财富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精神消费。这一点在信息产业极为明显:20年前我们学习计算机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创造物质财富的工具,再不然就是打仗用的。而现在,我们都明白了,计算机,还包括后来的互联网络,其最主要的功用是娱乐—我花了好长时间才从思想上转过这个弯来。知识创造经济成就,经济成就推动和丰富知识增长和精神消费,这个逻辑城里的年轻人尽可以从这十几年卡拉OK—迪斯科——迪厅—滚轴溜冰发展的轨迹看出来。可以预见,在不远的未来,各种方式的娱乐业,包括一些我们今天还想像不到的娱乐方式,将成为重要的经济产业。为娱乐业提供技术手段,以及为精神消费提供内容,这将成为未来的主要就业机会。
无论是在创造物质财富的领域,还是在创造精神财富的领域,未来国家的国际竞争能力和经济发展,以及综合国力,将主要依靠知识密集型人力资本,而不是自然资源和廉价的简单劳动力,这是许多学者对于知识经济的一个基本共识,也是为什么人们把未来的经济模式冠以“知识”一词的原因。
值得指出的是,知识经济与信息时代是密不可分的:信息产业极大地依赖密集的知识,而知识的高效传播则极大地依赖信息技术。因此,一些专家认为:知识经济就是信息经济(informatione-conomy)。从语义学的角度说,知识经济与信息经济是有区别的,在现实中也略有差异:如知识经济显然可以涵盖现在蓬勃发展的生物学领域,而信息经济去涵盖就有些困难。但我们确实可以有把握地说,当人们谈论知识经济时,他们大致也就是在谈信息时代。
美国人的“智商”与“情商”之争谈论知识经济时鲜有论及的一点智力和教育将决定未来
前年,国内书摊上有一本说“情商”的书被炒得很热,这个从西方贩来的概念引得一些好奇的人很是研究了一番。其实,好多人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情商”之所以被炒热,是缘于另一本在美国引起很大争议的书。1994年,美国出版了一本名为《钟型曲线:美国生活中的智力因素与阶级结构》的书,作者以大量的统计资料证明,自1950年以来,决定一个美国人在生活中的社会与经济地位的主要因素是智商,这一趋势在未来不仅不会逆转,而且还会加强。这本书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倒不是因为作者说了智商重要,而是因为他们说了不同的种族之间存在着天生的智力差异。于是,1995年,丹尼尔·戈尔曼出版了《情感智商》一书好与强调智商摆平。大概是中国的书商们听惯了智商的作用,因而对“情商”情有独钟,这本书后来在中国被炒得更热。但我看过这两本书,我认为,《情感智商》远比不上《钟型曲线》严肃认真,它很有哗众取宠之嫌。实际上,你仔细读一下《情感智商》就会发现,该书是承认人们的社会经济地位与智商有关的,只不过是将其放在了不显眼的地方。
美国人的笔墨官司且不去管它,而中国人对于情商的过分热衷确实反映出了一些不那么积极的倾向。《读者》杂志刊载过一篇日本人写的文章,文章里有一位犹太人学者对于街面上充斥的教人成功之道的书十分反感,这些书无一例外地告诉读者成功之道在于搞人际关系。这个犹太人认为,只有那些没有什么其他本事的人才专门在搞人际关系上下功夫;这位犹太人学者实际上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个社会如果过分强调情商,则必然会妨碍有才能的人发挥其才干。就中国目前的现实而言,我看还可以加上一条:因为情商是难以度量的,因此,情商无疑给在选拔和任用人才方面搞腐败找到了最好的借口。
智商的重要性一如知识的重要性一样,是由技术的发展所决定的。20世纪改变人类生活的重要发明,像核能、疫苗、电视、计算机、生命科学等无一例外都是科学辅以技术的产物。有位朋友对我说,中国的文化是典型的情商文化。我不认为我们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可以被一个情商所概括,若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悲了。就个人而言,有充分的统计数据表明,中国人的智商是比较高的,但若整个民族文化是一个情商文化的话,那在这个知识经济的时代,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就没什么希望了,因为我们已不可能封闭,我们必须参与世界范围的知识与智力的竞争。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在谈知识经济时,有必要好好谈一下智商与情商的问题。必须补充说几句的是:智商与教育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不管发达国家有多少毛病,在那里,基本上是智商高者学历高、地位高、收入高。在中国,目前智商高者不一定学历就高,如一个边远农村的孩子,有可能智商很高,却因条件所限,学历远比不上大城市的一个平庸之辈。所幸的是,虽然不少人对智商不以为然,在中国大多数人还是承认教育的重要性的。当然,据说在中国社会中,学历高、智商高的人并不必然地得到好的地位和收入。我要说的是,首先,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社会特点;其次,我觉得中国在这方面的问题也是被夸张了:你认真做一下调查,还是会发现,在中国,智力和教育对于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也是相当重要的。否则你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中国的家长们竭尽全力也要把自己的孩子抬过大学这道门槛,“虽九死而无悔”。无论是对于国家还是对于个人,智力总是有用的,知识总是有用的,读书总是有用的。这几条在过去就是对的,在知识经济的时代就尤其对。就个人而言,在当今之世,你老老实实照这几条去办,吃不了亏;就国家而言,如果有不符合这几条的地方,就应该改,否则,我们的民族将被现代文明甩得越来越远。编辑在约稿时很可能没想到我会在讨论知识经济时谈这个问题,但我确实认为这个近年少有人谈的问题相当重要,其他一些问题人们都已经谈得不少了。
迈着整齐的步伐入场不见得多得金牌
自己独裁自己或许是未来的主流大家都见过,我们中国队以前在参加运动会入场时都是昂首挺胸步伐整齐的,在电视前面我们看着别国运动员稀稀拉拉随随便便地进场,总觉着不像我们那样看重整体的形象。不过比赛下来,金牌的总数并不因为你队伍的整齐就多出几块,反而经常是那些给运动员提供一个松弛心理环境的队伍得的金牌多些。
从信息时代和知识经济的角度看,这是很有些道理的。知识经济需要的往往不是整齐划一的行动,而是丰富多彩的创造性思想。一支遵守纪律、听从号令、整齐划一但却缺乏创造性的团队很可能竞争不过一支表面上各执已见,却因气氛民主而能以平等态度合作的团队。有文章介绍过大名鼎鼎的微软公司,说你走进去根本感觉不到大公司那种惯常的井井有条的气氛,而是感到乱哄哄的。一开始你会以为微软缺乏“现代化管理”,只有当你真正认识到微软的业绩时,你才会体会到,也许这才是更现代的、知识经济时代的管理模式。其实,就个人性格而言,比尔·盖茨还是个“乖孩子”,美国高科技领域的某些风云人物,如苹果的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之流,就更是放荡不羁的人物了。有篇文章谈到美国一个非常成功的编写电子游戏软件的公司的老板,每逢接收一个新雇员,他都要使劲握着新雇员的手咧着嘴大笑。我猜这个老板的笑不可能每次都出自肺腑,他就是要告诉新雇员,咱们是哥们儿。知识经济时代的这种管理模式,能够更好地发挥雇员的创造性,也只有这样,才能团结那些在哪都能找到饭吃的优秀人才。与资源经济或工业经济的时代(我们今天尚未完全脱离这个时代)相比,无论这个社会名义上的制度是什么,它在微观结构上基本上是自上而下的,要求依赖和服从,这种“专制”是大工业生产的技术需要:没有纪律,没有整齐划一的行动,没有一个人发号施令各级干部层层执行,就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因此,即使在宏观上人类实现了民主理想,在微观层次上还是不得不屈从技术的需要,接受专制型管理。知识经济的时代在这一点上也将或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当然,在知识经济的时代,你也可以大过独裁瘾,这就是自己当自己的老板,自已独裁自己,只要你有本事,也可以过得很不错。根据美国一些学者的看法,这种自已雇佣自已的方式叫做“柔性工作方法”,据说它将是未来工作方式的主流。中国队现在在奥运会上入场也不喊“一二一”了,我们甚至看到有的小伙子在入场时嚼着口香糖。不过我们并没有发现金牌因为排队时的轻松和随意而减少,总的看来奖牌还是越得越多了。在知识经济的新时代,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的竞争能力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国民的创造性和主动性,这是一个大趋势。
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知识比人类历史上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在这个时代,如果我们在知识领域不能赶上和超过其他民族,如果我们还是只能依赖廉价的简单劳动力去实现经济的增长,则我们的民族在将来很难为12亿人找到立足之地。因此,我们必须从现在起就从各个方面改进自已,为新的、以知识为主导的时代的来临做好准备。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王小东,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研究员,管理学硕士,近著有《信息时代的世界地图》)
责任编辑: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