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写遗嘱
1997-12-31陆莹华
陆莹华
年轻时的手术让我有勇气在面对生活时谈论死亡,我希望亲人知道我有话要说,以及要说什么。
有一回,在夫妻的团体中,我带领了一个“写遗嘱活动”。当我说出活动的大概内容时,许多伙伴笑成一团,我愣在那里,心想大概不会成功了。由于已经事先了解大家对此都无禁忌,所以才带此活动。这么严肃的话题以笑场开始,是我始料未及,但仍决定尝试。
在告许大家活动进行的程序之后,发现大伙儿很认真地振笔疾书,我才稍微放心。只是后来的发展,却是超乎想象,原来大家都是有话要说的。
第一对夫妻面对面把自己所写的遗书念出来时,竟已哽咽不已,气氛突然沉默下来。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在那平实文字里的强大生离死别感。后来,有人甚至在听到配偶的遗书时,流泪不止,几乎不能继续下去。
在这样的活动中,大家流露了真情,并且发现,不管婚龄多久,每一对夫妻在遗书中所交代的事与情感,竟然如此相似。或者后来不曾发现,彼此竟是这么贴近,这么彼此需要。
活动中,有两位未婚来宾,他们问要将遗书写给谁?我希望他们写给父母,不料仍是在念出来时,流下了对父母愧疚的泪水。活动结束后,两人都分别认真地考虑婚姻问题,积极相亲,不多久分别收到他们的喜帖。就把这事当做冲喜吧,也是好事一桩。据他们说,在那样的活动中才发现,原来婚姻是这么感人,连在遗书中交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芝麻绿豆小事,也是如此美好。
有一对夫妻在回台南之后,立刻买了保险,因为他们觉得:“我既然如此爱对方,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希望我爱的他(她)也能过得好。”
中国人不喜欢谈死,因为那代表不吉祥。其实,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人一方面谈人生的无常,一方面又拒绝承认“我”会是那个意外离去而无法交代后事的人;一方面担心死后没有人拜,一方面又拒绝谈论死亡。
其实,在每一次出国前,我都会把遗书写好,平安返国时再撕毁。当读书会的伙伴知道时,由讶异到认同,由旁观到实践,更有甚者,平时就把一切安排妥当。我认为这不是害怕,而是对家人的尊重,对死亡的坦然。其实,谁不怕死?因为那是一种未知、一种割舍。后来有机会与同事聊天,我把这件事与他分享,他说这并不稀奇,因为他的朋友每次出国前都会委托他代管遗书一封,我才知道,原来也有不少人是这样做的。
我第一次面对死亡的亲人是父亲。当时我才高一,没有人为我纾解情绪,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处理这样的心情。于是在没有训练的情况下,我毅然参加了学校1500米比赛及负重赛跑等,现在想来,或许当时只是想发泄情绪和体力,好让自己有能力再面对生活吧。这样的经验,让我能够体会为什么有些学生在丧失亲人之后,会有不一样的生活态度;这是他在自我治疗。
年轻时,被推入手术室前,望着亲人,对自己能否平安出来的未知,让我有勇气在面对生活时谈论死亡。我希望我的亲人知道我有话要说,以及要说什么。因为如果我不说,他们又怎能知道呢?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但是,不知死,又何以为生?只有知道死亡、坦然面对生命的人,才能具体地活下去。
曾经读过一篇难以忘怀的文章,忘了是哪位先生所写,叙述他的妻子在买菜时,被车撞死,令他心痛极了。因为他发现他从来没有对她表达过谢意,从来不曾告诉她他有多爱她。这样的遗憾,使他更珍惜身边的人、事、物。所以,是不是要在失去之后,才懂得拥有的可贵?
几年前,学校图书馆主任得了肝癌,看着他日渐消瘦,听到他哭嚎却无泪水,我们的心都好痛。有一次他说,他曾经因为痛不可支,走到医院楼上,想跳下去一死了之。但当他跨出一只脚时,却又缩了回去,他决定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他在说这段话时,是分段完成的;我们都知道日子不久了,但因他对死亡的态度,我们的泪水都没有在他面前落下。
亲爱的朋友,听听两则有关死神的故事如何?
死神遇到一人,告诉他今晚将要带走他。这人一听大为惊慌,于是告诉家人他要到东部去避一避。当他搭上火车后,死神在火车站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我说过要带走你,你没继续听啊。今天晚上我会在东部带走你。”
又有一次,死神告诉一人,今晚它将到此镇带走5人。没想到当它抵达时,却带走了50人。其中一人责备死神不守信用,死神说:“我哪里不守信用?我真的只要带走五位,其他45位是自己吓死的。”
面对死亡的观念重要,态度也很重要,但对这样严肃的问题,何不轻松一点?如果有话要说,就说吧。如果现在不适合说,就把它写下来,当做每一阶段的心情纪录,有何不可?
(摘自台湾《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