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试验

张之路

一个在农村插过队的朋友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

18岁那年，他到农村插队，4个男生同住在一间房子里。他们本来就是同学，现在又同吃、同住、同劳动，关系当然很密切。有一天黄昏，下工的时候，我的这位姓郭的朋友突发奇想:我要是突然失踪了，同屋的3个哥们儿不知会怎么找我?……那天他下工比别人稍微早一点。进了门，没有像往常那样拿起饭碗去食堂，而是钻到了自己的床底下——“失踪”了。

不一会儿，他听见3个同伴开门，说话，放铁锹，打水洗手……最后拿着饭碗走出房门。居然没有一个人问:“郭某某哪去了?”就连类似的话也没有。我的朋友就这样继续在床底下躺着，一直躺到他们吃完饭回来。此刻，他仍旧巴望着有一个人提起他，于是别人也猛地想起他。这样，他就可以突然从床底下蹿出来，大家先是惊讶，然后释然地说，我们找了你好久了!接着互相笑骂着演出一场小喜剧?可惜，没有人谈到他，当然也没有想起他。似乎这屋里本来就住着3个，根本就没有第4个人存在一样……已经到点灯的时候，我的这位朋友所企盼的事情依然没有发生。不但没有发生，3个人竟然相约到隔壁打扑克牌去了。他彻底绝望了，悻悻地从床底下爬出来。顾不得掸去身上的尘土，悄悄走到集体户门前的山场上。山里的冬天最像冬天。他抱着一块冰冷的大石头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想家，他想念父母，甚至想起有一次犯了错误，父亲打了他一巴掌的情景……这时候，就是有人打自己一顿，骂自己一顿也比人家根本没把你当成一回事儿强啊!

20年后，他给我讲述了这个让人伤心的试验。

我问他为什么没问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找你?

他说没有，因为不论什么原因都足够他伤心的。

我又问他如果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儿，你还会那么痛苦吗?

他说痛苦还会，但绝不会“那么”了。

我又问他现在还会做那样的试验吗?

他说不会了，那会儿他太年轻!

一起谈了好久，当我们把别人的“冷淡”和“无情”谈得很充分的时候，突然发现这试验既严肃又可笑，似乎有点自寻烦恼的味道，它所带来的痛苦好像和我们自身的弱点有关。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别人关怀!每个人都希望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甘甜的雨露来滋润自己。但我们也该想到，你不可能处处事事都置于别人的关怀之中；有时候，不但没有关怀，还会受到冷遇和打击；而更多的时候，是平平常常的日子，平平常常的人，平平常常的事情。

我们应该努力关怀别人，而不要企望总得到别人的关怀；我们关怀别人是为了自己品质高尚。因此，得到别人的关怀，应该心存感激；没有得到别人的关怀，也应该以平常心来对待——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至于别人没有及时关怀，可能是没有条件，可能是没有时间，也可能根本没有看见……千万不要总以为，我的大事，别人也一定会把它当成大事；我的痛苦，别人也一定把它看成痛苦。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怀那是正常的。但一味地想着让别人关怀自己，那便成了对自己的娇惯。太多的娇惯便会使自己感到处处不如意，事事不顺心，神经越来越脆弱……

每个人在相识的人心里都有个位置。这个位置的分量到底有多重?我们只能估计。我们千万不要把它估计过高。估计过高，人就会“发烧”“发傻”，作出许多十分可笑的事情来。

我们也不要过于重视和计较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位置。别把人家不在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看做是对自己的嘲笑；别以为没有遇到微笑和款待便是受到了冷遇和打击；也别把漫不经心的小议论窝在心里难受好几天……

如果你比别人更看重友谊，

你就应该比别人更有胸怀!

如果你觉得你比别人更坚强，

就应该比别人更有胸怀!

我们应该在意的倒是，

默爱着你的人，

你可能从来不知道……

(骆廉摘自1997年5期《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