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利刃
1997-12-31轮子
轮 子
我认识一位80多岁的铁匠。20多年前,他在一个小镇上打了40多年的铁,从一个壮小伙,叮叮当当地打成一个矍铄的老人。
老人说,他自己正是一把成形的铁锤。
也真是,老人的筋骨仍然很壮实,力气很大。一天,我看他扛着一袋80斤重的大米爬上居住的6楼。
据说,老人在他10多岁时,曾是一个劣迹斑斑的少年,被收监数年。母亲被他气得一病不起,后来,父亲便送他去打铁了。一晃数十年,竟养成了他豪爽豁达的性情。
老人独自一人生活着,老伴10多年前就离他去了。有一个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子很显赫地在这个城里生活着。老人从不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喜欢独居。
难得的是,老人总是很乐观,整天捧着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哼着川剧调子。
一个凉秋的下午,我正坐在院落里嗑瓜子,老人走了进来。院落里有棵巨大的榕树,树下是一张石桌和几张小石凳。老人就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捧着的仍旧是那只老掉牙的收音机。
这时我就问他快乐的原因。
老人伸出了他的手掌。只见手掌里满是一块又一块的老茧,虽经20余年的休养,仍然没有消失,老人当年的艰辛依稀可见。
“你知道利刃是怎样打磨出来的吗?”老人是这样开始了他的长谈,但没等我回答就接着说:“利刃并非只有坚钢才能打磨出来,只要是一块铁,一块凡铁,甚至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就会有成为利刃的那一天。”老人的语气很坚定,不容我有丝毫怀疑。
“但那得经历烈火反复焚烧,又需经过千百次的锤炼,然后还要经受艰辛的磨砺,闪亮而锋利的刀刃才算成形了。”
这时老人就从腰带里摸出一把两寸长的小刀来。那小刀成蛇形,极为精巧,闪着黄黑的金属光泽。
“可你别认为一把利刃打磨成了就算完事。它还要生锈,还要由锋利变为钝拙,这就要在后来的时日里反复磨砺,这就是一把利刃使用了儿十年后仍能保持亮色的原因。”老人递给我那蛇形小刀,这时我才看清小刀已是很古老了,锋刃已经顿挫,向刀背陷了下去,仿佛一个老人佝偻着的身子。然而难得的是,整个刀身没有一丝锈迹,我惊讶不已。
“我也不知道这小刀有多长历史了,它是师傅传给我的,并把这些道理讲给我听……几十年来,我一直珍藏着这把小刀,从没有让它生锈……师傅的话时常回响在我的耳边……”
老人的眼角闪着亮晶晶的泪花,又欣慰地笑,我也被感动着。摩挲着这只散发着老人体温的小刀,我唏嘘不已。
这是一种艺术,人生的艺术。一个劣性十足“斑斑锈迹”的孩子,经过艰辛的锤打和磨砺,也许才能成为真钢呢。只要是一块铁,就会有成器的那一天。
后来,在老人离世的前几天,他把那把小刀赠给了我,我跟老人那样珍藏着它。
多年以后,我会记起老人的话语,而后,再把这把小刀转赠我的后人。
疾风知劲草,烈火显真金,千锤百炼,本来就是对人生的最佳诠释。
(张小林摘自1996年10月18日《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