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贫困,就可以承受所有
1997-08-20王永才
王永才
《中国青年》编辑:
您好!我是一名来自农村的学生,贫困是我的生活中最大的压力。在忍受中,我得到了别人没有得到的东西,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得感谢贫困。在写完下面的这篇文章时,已是深夜,这就是我目前的生活:白天学习,晚上写稿,习惯了倒也津津有味。提起笔时,似有很多话想说,而千言之内却容不下太多的情感。谢谢您读完这篇文章,它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我的全部经历。
24年前,在三峡边的一个小山村,一个妇女躲在树林里,用棍子和拳头猛击自己的小腹。血流如泻,她便爬到溪里去洗,小溪染成了一条红色的带子。她昏倒在溪水里……她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常在家人吃完饭后,在汤里撒一把盐,然后自己喝下去,她说渴了多喝水就不会饿了。那时候,还在娘胎中的我已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失去母亲的小舅舅。母亲不愿我生下来,却没钱去医院打胎,便自己折磨自己,我因此7个月早产,听奶奶说只有拳头大一团。母亲没有奶水,只有用米汤、玉米糊和她的泪水喂我。我活下来了,村里人都说是奇迹。
母亲因此特别偏爱我,说穷得卖裤子也要让我念书。穷人家的孩子都知道用功,我们姐弟几个的成绩总是班里第一名。但姐姐是“出头椽子先遭难”,小学没毕业便回了家。大哥不久也不忍心再读下去。二哥初中毕业时,在父亲沉重的目光下报考了中专。
当我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时,全家人笑容的后面隐藏着深深的忧虑。大哥四处求人借钱,二哥也踏遍了单位同事的门槛,我终于在学校开学两周后背起了那只简单的行李。二哥送我上汽车时说:“我们就不送你了,去了好好学习,就算替二哥完成一个心愿吧。不用考虑别的……”那时我强忍泪水,二哥也想上大学呀!
在大学里,我什么都干过:当家教、做搬运工、卖计算器和报纸、给学校看管草坪……4年只回过两次家,因为我珍惜那来回的车费和不可多得的打工时间。我知道大哥去湖北打工被人坑了,半年没挣一分钱;二哥每月两百元的工资还要给我将近一半;母亲生我时患下了难治之症;年迈的父亲还在脸朝黄土背朝天……大学毕业时,我又一次面临选择:是工作还是读研。父亲来信,仍是我上高中时的那句话:“你最小,你想读就读吧。”那是父亲在忍受多年的贫困后的坚韧。读书的欲望战胜了我对家人的愧疚,我选择了读研。
我依然边读书边打工,只是现在不用去卖苦力,在报社和杂志社我有了一席之地,稿费已可以维持生活。然而我还是要向已工作的同学借钱寄回家里,因为父亲、哥哥和姐姐,每人身上都因为我而负担了上千元的债务,而这种债对我来说又是无法用钱来偿还的。
我在贫困中出生,也在贫困中成长。对我来说,贫困就像一条紧跟着的鞭子,使我饱受折磨,也使我不敢有一点松懈。在忍受之中我读懂了生活的某种涵义。如果富有,我便不会出生;如果富有,我便体会不到无私的亲情和朋友的关爱;如果富有,我也许会沉迷其中……忍受了贫困,也就忍受了生活,也就学会了坚韧。
深夜写下这篇文章时,校园里一片静谧,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也许正在昏黄的油灯下,缝补那件抱我时身穿的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