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打工仔奄奄一息……
1997-08-20章夫
章夫
时间定格在一个普通而吉祥的日子。1997年1月8日晚6时许,北京豪华气派的
西客站,北京开往武昌的37次列车静静地躺在铁轨上待命。三位年轻小伙子抬着一个简易担架向15号车厢急行,担架上躺着一位血肉模糊的青年,青年被一床棉被紧紧地盖着,他下肢严惩烧伤、红肿流脓,面容几乎难以辨认。
只见火光一闪,
两团“火球”不停地滚动
这位受重伤的青年名叫蔡不论,今年22岁,四川万县市五桥区农民,护理他的小伙子名叫吴志样,小蔡的同乡。1997年1月1日晚8时许,北京航天材料研究院内的民工棚内,做完5天活的“打工仔”聚在一起玩扑克牌,油漆工蔡不论靠在吴志祥的身旁看伙伴们取乐,突然间他发现工棚对面火光一闪,接着就是“砰砰”两声巨响,他意识到发生了火灾,于是只身冲出房门直扑火海。此时,房内一只装有醇酸稀料的桶再次爆炸燃烧,瞬间喷出的火液将一米开外的蔡不论变成了火人。吴志祥与其他民工一齐拥上去将火苗扑灭,但蔡不论已昏迷不醒,生命奄奄一息。吴志样见状抓起蔡不论的一只手就要往医院背,可医院在哪呢?他不知道。而且他瘦弱的身体难以背动蔡不论那焦糊糊的躯体。听到巨响声,施工队长高振英闻讯赶来,又找来了一辆手推车,从吴志祥的背上把蔡不论卸下来送到了研究院的职工医务室。这时,包工头赵××被民工们从住处喊了过来,医务室治不了烧伤,民工们外出拦住一辆出租车,蔡不论被送进附近一家医院急诊室,值班大夫见状,说:“本院没有烧伤科,必须到某医院才能救治。”半个小时过去了,蔡不论又被送到了“某医院”,又一位值班大夫说话了:“本院没有床位,不能收治。”于是帮助联系某某医院,这时已是1月2日凌晨两点钟了。赵××到值班室办理有关手续,与大夫有一段对白:“钱?”“在这儿。”“多少?”“2000元。”“不行,起码四五万元。”“我没这么多钱。”“没这么多一粒药也不会给。这是医院的制度。”“行行好吧?”“可以,钱花完了必须出院。去交押金吧。”2000元医药费实在太少,打了5天吊针便费用告急,医院已下了最后通牒:要么马上出院,要么交钱来做手术。千呼万唤之后包工头赵××终于又出面了,1月7日下午,他把吴志祥喊出病房,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我现在手头很紧,拿不出更多的钱,我想给蔡不论一笔钱让他回去医治。今天下午就买车票我送你们回去。”吴志祥感到很突然,但无可奈何,也不知道赵的“这笔钱”究竟是多少,在北京人生地疏,只要有钱回去治疗也好。当天下午,赵就派人去买车票,吴志祥要求买北京至武汉的车票,他想从武汉坐船即可到万县,船上颠簸小,伤势很重的蔡不论可减少些痛苦。8日上午,刚刚脱离休克期的蔡不论知道即将回家的消息只是一个劲地哭,他不忍心让父母看到他没挣一分钱却带着满身伤痛的病体回家。
1月8日上午,赵××将两张火车硬卧票交给吴志祥,吴志祥睁大了眼睛:“不是说还有你送蔡不论回老家吗?怎么才两张票?”“蔡不论是病人,不要票。”赵××连忙搪塞过去。上午11时许,有护士来为蔡不论换吊针,赵××说:“不用了,我们要出院。”“出院?那怎么行?”护士不解地问。赵××没搭腔,坐在蔡不论的面前与蔡不论算账。按事先讲妥的工钱每天25元,小蔡累计干了94个工,应得2350元工资,扣除饭费550元、借支780元,最后应付给蔡不论1020元。整个算账的过程蔡不论一直在哭。赵××拍着蔡不论说:“咱们一起干了两个多月,也是有感情的了,只是今年干赔了,拿不出多的钱帮助你。我现在以最大努力管你,只能给你点钱,你住院也行,只是我再也拿不出钱来了。”
下午上了火车后,赵××交给吴志祥一叠钱:“你送他回去吧,我脱不开身,走不了,只有拜托你了。这是2000元钱,有1000元是你的工资。”吴志祥听后泪水夺眶而出,他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和欺骗,望着急需抢救的同乡好友,他急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赵××匆匆地交代完后下了车,很快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列车上,
一次特别的“民意测验”
听完吴志祥伴随着泪水的述说,同车素不相识的北京旅客时振宇心里在滴血,他迅速找到乘务员张丽,张丽立即来到5号铺位探询,面对眼前不堪忍睹的蔡不论,张丽也忍不住流下同情的泪水,她马上找到乘警长,通过乘警长将此情况报告给列车长兼党支部书记夏秋英。夏秋英闻讯即刻赶到该车厢,面对这位不幸的四川打工仔,她说:“旅客上了我们的车,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应该对他们的安全负责,况且蔡不论是一位急需救助的病人。”她特地去餐车为小蔡取来一碗蛋花汤,一勺勺地送到蔡不论的嘴边,时昏时醒的蔡不论看着这位陌生的大姐,泪水无声地流淌着,可他使尽全身力气也难以张开烧焦的嘴唇。1月8日晚20点40分,所有车厢里响起了播音员周晓充满感情的声音:“我们列车上一位旅客不幸被火烧伤,年仅22岁呀,充满活力的身体现在变成了全身焦黑,几乎不能用嘴吃饭,请各位伸出温暖的手……”周晓的声音哽咽了。5元、10元、100元……大家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表达着同一种爱心。上千颗爱心在37次列车上撞击出爱的火花。
正在列车上的武汉市副市长张代重也挤到蔡不论的铺前,静静地献上300元钱。看着蔡不论那痛苦的表情,这位副市长眼眶湿润了,他慢慢地掏出手巾轻轻地揩着小蔡流泪的眼角:“小伙子,委屈你了。你要坚强地挺住,要相信,我们大家都会帮你渡过这个难关的。”直到10天过后,这位副市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仍激动不已:“那个场面很感人呐,有两个人放下1000元就走了,人们没有想到要留下姓名。有律师要免费为他讨公道,有很多人帮着出主意。这是一次极好的人与人的爱的展示和检验。”临别蔡不论之际,张副市长一再表示:“到武汉有什么困难,可直接找我。”陈小君是中南政法学院经济法系的一位教师,她以女性特有的爱心将随身携带的云南白药和高级营养品送到蔡不论的面前,并留下自己的电话和地址,一再嘱咐要是蔡不论今后有什么法律方面的求助,只管开口。北京民言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黄炎,当即在列车上写好了有关材料,要免费为蔡不论讨说法。一路上,列车乘务员不断地前来观察小蔡的病情,为他盖被子,喂水,关怀备至。抚今追昔,蔡不论、吴志祥只知道含泪点头来叩谢好人们的大恩大德。这趟列车的旅客用爱心凝结成的6371元钱送到了这位打工仔手中。
1月8日下午3时许,蔡不论受伤的消息通过电波传到了武汉铁路中心医院,医院上上下下立即展开了紧张的准备工作。
1月9日上午11时,37次列车稳稳地停在武昌火车站,武汉铁路中心医院党委书记王宝义、院长刘开展已带车在站台等候多时。蔡不论被救护车径直送到该医院烧伤科。烧伤科主任袁启安迅速组织抢救:患者烧伤面积达30%,属深二度烧伤,伤口已经化脓感染,情况十分危急。他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物,把原来一间4名病员的病房腾成单间,专门给小蔡和吴志样住。护士长龚少兰领着护士给小蔡清创、消炎,又把小蔡的脏头发剃掉,浑身彻底清洗并消毒,为小蔡伤口愈合创造了良好条件。医院的全体职工很快集资,送来了充满爱心的4000元钱。武汉市的各界人士也携着“红包”、提着礼品来看望这位不幸中万幸的山里娃子。细心的吴志祥对每一笔捐款和赠物都用笔工工整整地记录在日记本上。这时候蔡不论的嘴根本不能进食,吴志祥用一根管子仔细地给蔡不论喂,往往一顿饭就是一个钟头。蔡不论不能翻身,大小便都很困难,吴志祥接便盆跑上跑下来回倒。蔡不论伤痛得厉害,吴志祥就用嘴给他吹气。蔡不论每每看到这位酷似亲兄弟的兄弟,都会喃喃自语:“让我叫你一声亲哥吧,你比我亲兄弟还要亲。”他知道,没有吴志祥,他可能早就丧命。
这一次次特别的民意测验摆在了无数人的面前,在这份答卷上,写满了热情、友爱和理解;写满了中华民族古老的仁义与道德、关怀与帮助。
因为一个打工仔,
两位“大官”失眠了
1月10日晚,在四川省万县市市委大院内,有一位长者惊闻蔡不论的消息后彻夜难眠。他就是万县市市委书记陈光国。作为百万打工仔的坚强后盾,他深知走出夔门的这些子弟在外的艰辛和不易,他曾经被这些了不起的子弟感动过无数次,这支浩浩荡荡的劳动大军是万县市的财富,每年带回的不仅是10亿元现钞,更重要的是山外的观念和科学技术。虽然蔡不论只是百万打工仔中的一员,自己作为一位领导理应给他撑腰。次日晨,他立即召集蔡不论所在的五桥区负责同志研究,那是一个怎样感人的场面呀,几乎所有的领导都激动了。“我们首先要对37次列车上发扬高尚风格的所有同志表示感谢,对武汉铁路中心医院表示崇高的敬意。马上查找烧伤民工的家属,及时把消息告诉他们。赶武汉慰问烧伤的蔡不论。民政上先拿点钱给他治伤,下一步要尽父老乡亲的责任,捐点资,使蔡不论早日康复。”陈光国彻夜难眠的决定感动了无数在外打工的万县民工。向见义勇为的蔡不论捐助医疗费的活动很快在夔门内外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五桥区委、区政府所有机关干部从年终奖中捐出15%计两万余元送到蔡不论手中,白羊镇党委、政府专门发出向见义勇为青年蔡不论捐助医疗费的“紧急文件”,其情其景其场面催人泪下。蔡不论家乡的五桥区副区长黄礼琼、白羊镇副镇长陈代林两次千里迢迢带来家乡人民的温暖与问候,面对着一束束鲜花,蔡不论激动得泣不成声。吴志祥摸着身上这家乡领导送来的温暖的棉衣,也热泪纵横。
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武汉市张代重副市长。与蔡不论同车的不寻常旅行之后,尽管工作繁忙,他还是特地抽了个中午冒着寒风赶到商场,掏出448元买了件“武汉牌”高级羽绒服,亲自送到蔡不论的病床前:“我在火车上见你衣服单薄,这羽绒服是我们武汉的名牌。”张副市长抖开衣服给小蔡看。站在一旁的铁路中心医院院长张开展再也忍不住了:“小蔡,这可是武汉市的张副市长!”“张副市长?”听完这话,蔡不论两行滚烫的热泪从脸颊滚落而下,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一再关心自己的长者,竟是这个大城市的大官!
1月27日上午,正在四川万县市办案的四川东方律师事务所主任董绪公惊闻蔡不论的英勇事迹及不幸遭遇之后拍案而起,他步行30多公里找到了蔡不论父母居住的那个小山村,面对贫瘠的老村落和两位赢弱的老人,他拿出准备好的有关法律委托书,让蔡不论的继父(小蔡年幼时父亲就因病去世)张光先签字。这位70高龄的老人“扑通”一声跪下了,董绪公抹着潮湿的双眼,从怀里摸出100元钱塞到老人手中。就是这位执著的律师,又专门放下手中亟待处理的案件,在除夕前夕专门飞抵武汉为蔡不论调查取证。
2月2日,那位在列车上与蔡不论不期而遇的北京好人时振宇提着花篮,再次找到武汉铁路中心医院看望康复中的蔡不论,令小蔡既意外又感激不已。
其实小蔡原名不叫蔡不论,而叫蔡先理,一年前他给自己更名并许下一个心愿: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为社会做好事。
3月7日,在获得精心护理之后从轮椅上站起来的蔡不论,终于收到了出院通知书,躺着进来潇洒走出去的蔡不论望着伴随他一个多月的医务人员和病室百感交集,他一一点头致意。此时此刻他太激动了,面对着鲜花和眼前的一张张笑脸,他不住地抹着自己脸上那止不住的感激之泪。
与此同时,中国国家法律援助中心已将成立以来的第一例法律援助案受理给“蔡不论案件”,中国法律援助中心和四川省法律援助中心指派董绪公律师,帮助蔡不论向“黑心老板”讨回公道。苍天在上的人间自有堂堂公理,相信法律会为蔡不论这位受委屈的打工仔讨回说法……
责任编辑杨晓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