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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花渐欲迷人眼

1997-03-31

知识窗 1997年11期
关键词:新词词语语言

主持人:陈信凌,南昌大学新闻系副主任、副教授。本刊特约主持人。

讨论者:李胜梅,南昌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方之凉,中国修辞学会办公室主任。

田力,江西作家协会会员。

陈信凌:语言的流传与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性,但它与社会环境的密切关系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改革开放之后的这些年中,口头语与书面语里都出现了大量的新词语,它们是一般词典根本无法找到的。对于新出的词语,如果说当初人们还比较普遍地存在着排斥心理,在说“新词轰炸”时往往含有贬斥的意味,那么,现在大家几乎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并且还乐于传播与使用。这益发使得新词的不断涌现成为一个令人注目的现象。诸如“定位”、“工薪阶层”、“资讯”等,都是现在最为活跃的词语,遍及于报纸杂志及人们具体的言语交际过程中,成为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事实。不知是否有人对新词作了总结或者统计?

李胜梅:有的。早在1986年,国家语委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就着手研究汉语新词语。他们从1991年起编写《××年汉语新词语》,一年一本,基本上反映了这些年新词的出现与使用情形。

方之凉:一说到新词,每个人都立即会想出一大串来,看似纷繁杂乱,其实也有规可循。新词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实际上包括三个方面:①新造的词,以前词典里没有的,如“创收”、“倒挂”、“理顺”、“手提”。②新的短语新的固定结构,如“一国两制”、“希望小学”、“安居工程”。③旧词被赋予新义和新用法,如“圆梦”,原指解释梦的含义或象征意义,现在增加了一个意义:实现心中的梦想。“包装”,原指产品包装,现在增加了人体包装的含义,指形象设计。“山庄”,原指村庄或山中住所,而现在稍近郊区的一栋住房就成了一个山庄。

陈信凌:词语是用来指称、描述当今社会人们的所有、所为、所思的,一种表现力强的语言应该具有一个生生不息的词汇体系,以便能够追踪处于不断发展变化的社会实况。近些年大量新词的涌现恰好验证了这样的一种对应关系。

李胜梅:商品经济日益向纵深发展,便出现了许多新的事物新的社会现象。如实行了股份制之后有“股东”、“股民”等新词。随着政策和观念的变化,原先的“国营企业”,现在改称“国有企业”,国家是所有者不是经营者。有钱人多了,就有了“大款”、“款爷”、“大腕(多用于名人)”。此外还有一些与之相关的称呼,如:下岗女工、礼仪小姐、公关先生、名模、美容中心、特快专递、免提、家庭影院。“儒商”指读书人或者有书卷气的人成为下海经商者,它更是这个时代的产儿。有的新产品新商标也会成为新词,如“纯净水”、“果冻”。

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科技以及科技知识的不断普及,使一些相关的词语进入到大众言语交际领域。如计算机逐渐推广以来,五笔字型、激光照排、程序、键入、互联网等词几乎家喻户晓。心理学的“情商”(情绪商数,与智商即智力商数相比)最近也成为一个很热的新词,追求事业成功的人不绝于口。

方之凉:改革开放以后,内地与港澳台地区的联系不断加强。香港权威人士统计,十多年来,大陆大约有六七百个新词直接来源于香港社区语,小部分源自台湾社区语。如:资深、瓶颈、展销、精品、连锁店、快餐店、休闲服、写字楼、度假村、充电、博士后、传媒、公关、上班族、音乐人、单身贵族、运作,等等。

经济发达地区的方言词汇会扩大使用范围,有进入共同语的趋势。如:冲凉、电饭煲、茄子煲、煲汤、煲电话粥(像煮稀饭一样在电话里慢慢聊天)等词就来自于粤方言。

中外经济交往,科技文化交流,会带来一批新鲜的外来词。它们有的是音译,如肯德基、托福。有的是半音译半意译,如香波。有的是一半汉字一半外文,如B超、T恤衫、call机。有的是音译加意译,如桑拿浴(桑拿+浴)。还有的是直接使用外文,如MTV、KTV、CD、VCD、CT等。

陈信凌:仔细地观察一些新出的词语,是件十分有趣的事。“空嫂”一词1994年出现于上海,当时那里从纺织系统35周岁以下的下岗女工里招收了部分客机乘务员,这些人便被指称为“空嫂”。这个新词显然是从“空姐”演化而来,然后又由它演化出了许多相关的语词,诸如:商嫂、险嫂、邮嫂、送饭嫂、馒头嫂、乐嫂、环嫂、的嫂……,这类新词出现的背景是社会转型期大量下岗待岗人员的存在,以及再就业工程的实施。

田力:由“嫂”字组合成的这类词语,我感到首先是以其实用性显示着自己的存在依据。它们在表层上十分简洁,但其内在意蕴极具包孕性与涵概力。例如,“邮嫂”当时指的是某地由27名下岗女工组成的邮政服务队,“险嫂”是指某保险公司所招收的一些下岗女工。那么,此类由“嫂”字组合成的新词至少包涵着这样的涵义:从事某项工作的下岗或者待岗的已婚妇女,甚至常常还有她们朴实大方、吃苦耐劳、爱岗敬业等附加意思。若换一个词,便很难达到如此的效果。

陈信凌:不少新词确实具有高度的涵概力,有的还很生动、形象。在此处,最富意味的问题是人们使用与接受新词的心态。可以说,使用新词纯粹是一种自主自觉的行为,它不像进扫盲班普法班,虽然这也不是受了外在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强迫,但总是有人在倡导在鼓励;而且更没有实在利益的回报。乐于说新词,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某种微妙心理的驱动。在饭馆里用餐后不说“结帐”,而说“买单”,让自己的小孩称呼“妈咪”,以代替“妈妈”,显示了对原初使用“买单”、“妈咪”的具体场域具体情境的了解。而且,当诸如“买单”“妈咪”等新词只局限在窄小的范围使用时,那显然是一种令人生羡的新潮,或者说是一种领导潮流的时髦。这实际上是个人对群体、族类的情不自禁的趋附,是从众心理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田力:在先前,大家都喜欢跟着北京人说“侃爷”、“侃大山”、“盖了帽”,近些年又转而学粤港人说“靓丽”、“买单”、“妈咪”。几年河东,几年河西,称之为时髦、潮流,倒真是一点也不假。

陈信凌:由此,我想到一个与此相关的问题。我们不妨简单地将新词划分为两类:一类多用于口语,一类多用于书面语。前面已经涉及到的大多倾向于前者,后者如:整合、情结、本真等,虽早已出现,但只流行于文化圈内,一般人仍有陌生感。我想说的是,即使在文化圈内,此类新词在传播的过程中,也并非一出现,圈内人就会无有例外地整体接受,有些人注定会抱排斥心理。在此外,不再是愿不愿意制造时髦、愿不愿意从众的问题,而是关乎各人的专业操守、学术旨趣,因而此类新词受到的抵触会更强硬,也更为持久。

田力:前些年就有不少人撰文斥责“新词轰炸”现象,义正辞严地指出:为什么放着“措施”、“思考”不用,非要说“举措”、“反思”?这是思想空洞,只得以新词来救急。实际上问题并非如此简单,现在“举措”、“反思”已经频频出现在流行性读本以及政府的文件中了。

陈信凌:作为语言不绝如缕的流动形式,新词的不断涌现,可以说是一种活着的语言的生存常态。如果没有一批又一批新词的加入,那简直是一潭死水,是一种僵死的缺乏生命力的语言。因而很难想象,一本十年前编的词典可以一网打尽人们现今使用的词语。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新词出现的具体意义呢?

李胜梅:首先,新词丰富并完善了汉语的词汇系统。它及时记录并概括了社会的新现象,我们身边的新生活,词汇系统中的空位与缺环得到了填补。如博士生导师被简缩为“博导”,而硕士导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简缩,但最近我已经听到有人在口语中使用“硕导”一词。早就有初一、高二的说法,但大学一年级在八十年代很少有说“大一”的,后来港台的“大一”、“大二”很快被内地的大学生接受。

汉语中有对称或平行效果的词会由隐变显,成对或成群出现,成为新词,使词汇系统更丰富。如有“导游”,便有了“导购”、“导读”、“导医”等等。“的士”更是一个值得注意的词,的士是英语taxi的粤方言译音,它迅速用开,甚至使“出租汽车”的使用频率减少。一个本来没有意义的音节却成了这个词的代表,可以充当构成新词的新语素,于是出现了系列词:打的、摩的、拐的、面的、的票、的姐。巴士是英语bus的音译词,其中的音节“巴”也成了构词的要素,如:大巴、中巴。

方之凉:实际上,新词还给我们提供了探索社会生活图景的活钥匙。语言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新词不仅让我们感到政治、经济、文化的历史脉搏,而且还可以让我们了解这个时代的某些特征。有相当一部分新词的字面义和实际又具有同一性,新词的含义就是它的语素义的相加,如“展销”是展览销售,“程控”是程序控制,让人一目了然。这是人们在追求表义的简洁、通俗易懂,而不再追求学术背景、文化蕴含,是社会节奏加快人们忙忙碌碌的生命状态的反映。

李胜梅:原来的“收款台”,南风一吹,就被“收银台”取代;激光被街头放映厅写成“镭射”,其实都是cas-er。这反映了现代人求新求异的倾向,或者是对经济发达地区的刻意摹仿。对这种摹仿,有人赞成,也有人否定。

陈信凌:在座的各位都是整日与语言打交道的,或是潜心研究语言,或是想方设法地使用语言。因而,我们在畅谈新词层出不穷的意义的时候,在享受着新词所带来的种种便利的时候,恐怕大家都会保持着同样的一份感觉,即决不放松对不断出现的新词的警惕。现在,显示在我们耳目里的新词出现频率之高,更迭之快,或许只有近、现代间新旧文化接轨时期才堪比拟。这些新词给人的印象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夸张一点说,简直是铺天盖地、横冲直撞。目前,亟需对新词进行一番甄别、规范的工作。但是,这里绝对不需要全盘的排斥、一概的抵制。

田力:对新出的词语进行甄别、规范,这实际上是一部分语言学专家的日常要务。据说法文是世界上少有的最纯洁最规范的语种,这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该国语言学家的富有成效的工作。他们几乎每年对最具权威性的词典进行一次全面而慎重的修订,有选择地吸纳进新词,淘汰掉部分旧词。我国有些语言学家也做着类似的工作。

李胜梅:不规范地使用新词,不仅会给交际带来障碍,而且会给语言造成混乱。语言学家们提出了规范新词的四个原则:必要性、明确性、高效率、普遍性。如果语言中已有的词语完全能够表达某个意思,就不必再生造硬加,也不必再照搬外语词汇。新词应该利用我们汉语原有的语素和构成方式来构造,而不要夹用外语成分,如call机就不规范,还是应该统一用传呼机。本来有很恰当的“音乐电视”,就不必用MTV,中央电视台的MTV节目后来改称“音乐电视”,这个例子说明传媒在使用新词方面有导向作用,影响很大,不可不慎重。

田力:照搬外语词汇的现象,在华洋杂处的香港表现得最为典型。有人曾编了一个像绕口令一样的笑话,说香港人是“拿士的,坐的士,去士多,食多士。”除了拿、坐、去、食四个动词之外,唯有的士尚可辨认,其他的便令人如坠五里雾中,不知东西南北了。实际上,它们分别指的是手杖(stick)、副食店(store)、和烤面包(toast)。这种以粤方言音译的新词不仅流行于粤港地区,而且还凭借强劲的势头进入了内地。现在一些大百货商场出售的饼干、糕点大多用的是这类名称,如芝士(指干酪)、拖肥(指奶油糖)等等,一个不常光顾点心柜台的顾客,即使他是教授、博士,也猜不透其中的玄机。岂非咄咄怪事!

方之凉:目前,新词有待规范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一个事物或概念有多个等义词,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分化或淘汰。移动电话、手提、手机、大哥大,同指一个对象,新出的《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便都没有收。至于“家具”被称作家俱、傢具、傢俱、家私、家俬、傢俬等等,则更是太随意太混乱了,这已经不是什么新词现象,而是错误用词。

陈信凌:我想涉及一下语言学家对滥用新词现象的干预效能。我们说对新词进行甄别、规范,那应该是指在学术探讨的层面上进行的,显然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歧见纷呈、各执一端,肯定是难以避免的。即使是大家最后达成了共识,这一致的意见,也不具不可违拗的权威性。就是说。语言学家无法像交通警察责罚违章驾驶者一样,对滥用新词者进行指正。因而,我们必须人人都拥有一份善待母语的觉悟,因为滥用新词有时候简直是对祖国语言的一种糟蹋。

田力:滥用新词如果到了超乎文法超乎语言的境地,语言学家的意见就不再仅仅是一种学术见解了。几年前一些城市街面上的店铺酒馆舞厅使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不少还是莫名其妙的外文以及外文的音译。这表面上是招牌出了问题,实质上也是新词的滥用。国家语委派专家对此一现象进行实地调查,认定这是一种不良文化现象,倡议政府部门采取有效措施予以清理,使城市的面貌焕然一新。由此可见,新词的使用,不纯粹是个人的事情,不可以毫无顾忌为所欲为,有时候,也会受到强制性的制止。

(责任编辑/韩春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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