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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香自苦寒来

1996-12-3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6年1期
关键词:部队孩子

魏 国

七月的南阳,骄阳似火,即使摇着蒲扇也会大汗淋漓。住在商场西甸南夹后街17号的庄世章一家,干脆把饭桌搬出了那两间低矮、潮湿、闷热的小屋,正等着到学校看高考分数的女儿庄锦军回家吃午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饭桌前的宁静。

“多少。”庄世章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835分。”锦军回答得很平静。

“在市里排第几?”妈妈一边盛饭一边看着女儿。

“咱市理科第一。”锦军稍顿了一下眼圈有些发红,“要不是考语文那天发高烧,我还能多考30分。”说完竞伏在妈妈背上抹起了眼泪。

庄锦军拿了全市理科“状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地传开了,一时间她家那个不足20个平方米的小院里便挤满了人,人们都替这个贫寒而多难的家两年连续出了两个“状元”而高兴(去年,庄世章的儿子庄锦山,以772分的成绩被国防科技大学录取,居全市军事院校录取者的榜首)。在人们的一片赞扬声中,庄世章,这位失去左腿的一等伤残军人,这位53岁的父亲,舒心地笑了,笑得是那样坦然那样开心,与年龄不相称的满头银丝随着笑声在微风中晃动着。细心的妻子赵玉芝发现,自己的丈夫已经有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了。

“不能给部队做事了,咱不能再给部队添麻烦”

1965年冬天,在家乡南阳潦河镇大陈营村作民办教师的庄世章,应征来到沈阳军区某部队。火热的军营生活使这个在家喝了十几年墨水的青年小伙子,浑身上下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入伍第三年他由战士提升为师教导队书记,同年7月份又提升为师教导队干事,主抓政治工作和军事训练。1974年春天,因工作成绩突出,被单位首长点名调任师“三项队”指导员兼党支部副书记。一连串的荣誉和鼓励,并未使他止步不前,工作上他更加谨慎细致。正当庄世章的工作红红火火之时,1974年9月9日在执行任务途中,一场意外的事故夺去了他的左腿,那一年他才31岁。

部队首长为了让庄世章好好养伤,1974年底,派专人送他到海城一个部队医院继续接受治疗和休养。

1977年10月,庄世章拒绝了部队领导的再三挽留,同妻子女儿回到了南阳,住进了一间亲戚帮忙租赁来的小草房里。在此期间,赵玉芝为了照顾丈夫,耽误了由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的机会。为了丈夫,她只好放弃了老家的那份工作干起了临时工,补贴家用。1978年春节前夕,从部队来的一位同志找到了庄世章那间低矮的草房:“老庄,还是回部队休养吧!”

“我不能给部队做事了,可不能再给部队添麻烦,我还有一双手和一条腿,我就不信养不活自己。”庄世章握住那位同志的手,有些激动。

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1974年部队配发的一辆“残疾车”,他修了又修,一直用到现在,用了整整21年。

为了减少开支,他自己买了一套理发工具和两个大澡盆,一家四口从住在南阳就从未进过理发店,从未进澡堂。一台用了十几年的黑白电视机和两盏12瓦的白炽灯,算是家中的家用电器。

为了维持生计,他拄着双拐捡过菜叶,卖过报纸,学书法卖对联,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地方政府送来的“特残困难补助”。

灾难这个魔鬼好像看定了庄世章一家,回到南阳的第二年,从小身体就虚弱的女儿庄宁,因受海城地震的惊吓不幸患上了“羊角疯”。为了女儿的病,他们不知走了多少路,求了多少医,掉过多少泪,尽管如此,还是未能留住他们心爱的女儿。1986年15岁的庄宁躺在妈妈的怀里闭上了双眼。这期间,部队首长得知他家中的困难,先后两次派人送钱送物,而庄世章语重心长:“部队的关心我心领了!部队能解决我一时的困难,能解决我一世的困难吗?我现在收了钱物,就等于助长了我的惰性,我以后怎么办呢?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因为我不仅是名军人而且是名共产党员。”庄世章就是用这种特别能吃苦的精神同命运抗争着,用48元的抚恤金和妻子做临时工的一点收入给庄宁治病,养活家中的老母,送锦山锦军上学和维持全家日常生活。

“我把孩子培养成才,就等于延长了我的生命”

自从庄宁生病后,再加上庄世章伤口的畸性愈合,经常放射性疼痛,疼痛厉害时,便以头撞墙壁,直至头破血流。因此从那时起他很少出门,生活不能自理。终日呆在家里的他,便把全部心血倾注在一双健康的儿女身上。锦山锦军从未进过一天幼儿国,却在入学前学完了小学一、二年级的全部课程。儿子锦山7岁入学,已能讲述《老人与海的故事》,女儿锦军6岁入学,也能背诵一百多首唐诗。这些都是庄世章手把手一个字一个字教给孩子的。至今,在他家里还完好地保存着一大包粉笔和一块木板做的小黑板,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两个孩子的大部分课外习题都是在这块小黑板上完成的,庄世章说是为了节省一些笔墨钱。“我想,如果有机会,应该把这块小黑板拿给那些用‘小霸王学习机都不好好学习的孩子看一看。”一位地方民政部门的同志颇有感慨。

为了提高孩子的写作水平,庄世章摇着“残疾车”几乎走遍了全市的大小书摊,每到一处专门往学生作文书摊“走”。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摘抄了几万字的优美词句并归纳分类教给孩子背诵。过了词句关,他又摘抄了十几万字的好段落好文章教给孩子背诵。1985年锦山和锦军的作文双双被选入“南阳市中小学生优秀作文选”,并作为范文在全校传阅。为了给孩子一个较好的学习环境,妻子赵玉芝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她用做临时工挣来的钱买了一张书桌,这是家里最好的一件家具。每当放学后看着两个孩子趴在桌子上做作业,在小黑板上作习题,夫妻二人就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用庄世章的话说就是:“看到孩子,我就看到了希望,我倾尽所能培养孩子成才,就等于延长了我的生命。”

屋漏偏遇连雨天。庄宁去世后的第二年,赵玉芝的妹妹又患绝症住进了医院,因其家中经济拮据交不起住院费,庄世章只好把准备为两个孩子买自行车积攒的350元钱垫了进去。在这之后的五年里,庄世章的父亲、岳父、岳母又相继在南阳住院去世,此时的家已是一贫如洗。1992年,即将初中毕业的锦山偷偷跟妈妈商量,想直接考中专早毕业早帮助家里,庄世章没有同意:“家里困难是事实,孩子的成绩一直挺好,咱不能让孩子在咱手里受委屈,就是卖了这辆‘残疾车,我也得把两个孩子供到底。”从那年夏季,庄世章又开始忍着腿疼写对联。怕影响孩子学习,夏天,他躲在潮湿的小屋里写,冬天他就到厨房里写,把空房子留给孩子学习用。半年多时间写了2000多幅,春节前夕一幅没剩全都卖了出去,挣了600多块钱。庄世章高兴得走路脸上都带着笑,他先给两个孩子在旧货交易市场上每人买了一辆半新的自行车,随后又一人扯了一身新衣服,还破天荒给妻子买了一双新鞋,这是他残伤后过的最高兴的一个春节。

1994年夏季锦山面临高考,锦军也马上要升高三,学习都非常紧张。赵玉芝怕孩子身体吃不消,就每天早晨给他们煮两个鸡蛋,给一块钱买冷饮。第一天早晨吃鸡蛋两个孩子说啥都不动,懂事的锦山看着爸爸、妈妈说:“要说增加营养,你们俩身体都不好最需要营养,你看爸爸那一头白头发,每当我梦到爸爸的白头发都想掉泪。”最后锦军、锦山把两个鸡蛋分成四份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下去。从此,每天早晨的饭桌上变成了四个鸡蛋,等孩子吃完饭上学后夫妻二人又把两个鸡蛋收起来,等第二天早晨同两个生鸡蛋一块煮,这个叫人心酸的“秘密”最近才被“揭开”。高考结束后,锦山锦军兄妹两人一起到街上用这段时间妈妈给买冷饮用的零花钱,为爸爸买了一件上衣,为妈妈买了一条裙子,夫妻二人捧着孩子买的衣服泪眼朦胧,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

更值得庄世章夫妇自豪的是,锦山和锦军从上小学一年级就一直是班里的前两名,年年被学校、地区评为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部,锦山主办的黑板报次次是全校第一名,锦军在初二年级时还获得了河南省“爱党学史”电视演讲赛二等奖,1994年获全国生物赛河南赛区三等奖,全国中学生英语奥林匹克竞赛二等奖。每一次孩子得了奖状荣誉证书,庄世章都看了又看,然后好好保存起来。在庄世章床头的一个纸箱里,两个孩子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已盛满了纸箱,庄世章没事就拿出来翻翻。

“是部队这所大学校培养了我,我也要让孩子当兵,做我没做完的事”

1994年8月中旬的一天上午,一纸国防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庄世章家中,儿子以772分的优异成绩取得了南阳市考生中军事院校录取的第一名,庄家出了个“武状元”。

早在十几天前,考分刚刚下来时,庄世章就问儿子:“锦山,772分今年肯定能走个好学校,你想去哪个学校?”

“爸爸,我也想当兵。”锦山脱口而出。

“为啥当兵?”庄世章蹬着一双眼睛盯着儿子。

“现在让我说也说不出个道道,您要同意,我今年打算报个军校,等到了部队我干出个样子来,您就知道为什么了。”

其实庄世章早就知道了儿子的打算,今天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考察。经过几天的选择衡量,庄世章在儿子志愿表的第一栏上写下了“国防科技大学”六个字。锦山的老师有些不解:“孩子考分挺高的,完全可以去个牌子亮一点的大学,咋报了个军校?”还是老校长善解人意:“老庄是个老兵,他当然看着军校最顺眼啦!”

锦山入学后被分在系统工程与数学系应用数学专业,他每隔半月给家里来封信,半年后在父亲的鼓励下就交上了入党申请书,在学年考评中,他取得了专业第四名的好成绩,暑假在家,父亲问及分数,锦山不住地摇头:“有史以来第一次跑出前两名,惭愧。”

自锦山入学后,锦军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值花季,也正是爱说爱笑爱打扮的年龄,而锦军却穿得再普通不过了,回到家里除了学习就是帮妈妈做家务,如果时间允许还给爸爸捶腿,直到被爸爸赶她回屋里学习。这一年的时间,锦军没看过一次电视,没进过一次商店,连假期她也安排得满满当当。梅花香自苦寒来,庄锦军终于在去年高考中以835分的优异成绩,取得了南阳市理科“状元”的桂冠。对此庄锦军还颇有遗憾。去年7月7日上午第一场考语文时,她正在发高烧打针,当时进考场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要不她的成绩还可以提高一些。

面对名目繁多的各类高校,庄世章又在女儿志愿表的第一栏上写下了“国防科技大学”。对此有些人颇有微词:“放着清华,复旦不上,就盯准了军校,老庄这是怕供不起啊!”庄世章只是微微一笑,他在一次考生家长座谈会上说:“家庭困难仅仅是很次要的一个方面,我是一名伤残军人,是部队这所大学校培养了我,给了我受伤致残后活下来的勇气。如今,两个孩子我都拉扯大了,我也要让他俩到部队里去,做我没有做完的事。”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伤腿:“两个孩子都到一所军校,可以比着学,比着干,部队里最讲竞赛,我还准备在家里为他俩设立一个奖学金哩!”

放暑假在家的锦山锦军兄妹,简直成了那一块居民区的“小老师”,孩子们一有难解的题目,都习惯性地跑来找他俩,兄妹两个也总是乐呵呵帮这个忙,直到小弟弟小妹妹满意而去。空闲下来没事的时候,锦军就缠住哥哥问部队里的事情,她怕进了军校不适应,兄妹俩还制订了一张暑假作息时间表。

庄世章这些日子也忙得不可开交,他准备在儿女们入学后请几个亲戚朋友帮忙重新修一下那两间低矮、潮湿、漏雨的房屋,和那间摇摇欲坠的小厨房。以前不敢修是怕耽误孩子学习,现在不怕了。由于长年在潮湿的小屋里生活,他和妻子还患上了不同程度的关节炎,下一步他准备跟妻子配合药物治疗进行体育锻炼。他还准备把毛笔字好好练一下,以前练字卖对联是为了挣钱养家供孩子上学,而现在练字他想练点门道出来。他还有一桩心事:如今两个孩子都考上大学,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准备把这十几年来为两个孩子摘抄的一些资料整理出来,送给街坊邻居的孩子们,若身体允许他还准备做一次不出门的“家庭教师”,但愿还能培养出一两个“状元”。

(韦萌、刘谊人摘编1995年9月24日《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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