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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生存,先把眼泪擦干

1996-12-31钟志贤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6年1期
关键词:茅草山坡祖母

钟志贤

到今天,如果我也算有些小成功的话,那么,可以说,此生影响我人格锻造,执著追求,走向成功的第一人是我祖母。

我生长在一个清苦农家。在祖母名下,我是长孙,倍受疼爱。但说实在的,在孩提时代,我很怨恨自己为何降生于一个这么清贫的家庭。

清楚地记得,9岁那年夏日的一个星期天,我被母亲驱使到十里外的山坡上割茅草,我悻悻然极不情愿。当我路过小城镇旁时,看到一群口里嚼着奶糖、身着整齐的同龄孩子在悠闲地“筑城堡”,我幼小的心顿失平衡,随即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当我木然地走到山坡上时,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风和着茅草沙沙的声响。我沮丧地躺在山坡上,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这是为什么?直到太阳偏西,了无答案的我空着双手懵懵然地回到家。祖母透过窗户看了看我布满泪痕的脸,默不作声。

紧接着,已满9岁的我被编入生产队的一个暑期“双抢”小组,为打谷机跟前的壮劳力送稻谷把,每天挣2毛1分6厘钱的分值。两天下来,那种小鸡啄米般的机械运动,直累得我腰酸发麻,双手疲软得连碗筷都捏不住。那时,我渴望不要天亮;看着初升的太阳,丝毫没有“迎着朝霞”的感觉;裹挟着稻香的闷热气息,是一种由衷的苦闷。到第四天晚上,我想明天我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坚持了。我暗暗地祈祷自己快快中暑发烧。可第二天我却失望地发现自己还好好的站在稻田里。

傍晚,我斜靠在断垣残墙上,苦闷极了。银白色的月光笼罩着一片凄凉,想想自己生存的艰辛,倍感人生的没意义。眼泪在这种委屈的情绪煽动下,簌簌地直往下掉。

祖母来了,一声不响地把我拉进她的房间,面带微愠道:“快把眼泪擦掉,你看你,哪有一点儿男子汉的样子!你连这么一点儿苦都吃不了,往后还要不要生活呀?”

接着,祖母平静地对我说:“你降生在我们家,是我们前世修的缘。贫寒不可怕,怕的是懒惰,你要晓得,穷人养娇子是世间最大的不幸。汗水可以洗掉你身上的娇气。我们不可能养你一世,你以后要自力谋生。到哪儿,劳动都是最光荣的事。”

祖母摩挲着我的头:“不错,我们都把你当宝贝。可是你想想,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把你当宝贝?以后你还要长大,还要远走他乡,靠流泪和娇气,你能行得远站得直吗?”

直到这天晚上,我才知道祖母是最有资格说这番话的。祖母到我家时,温饱的家境已经中落。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祖母26岁时便守了寡,膝下三个儿子,小的仅6个月。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境况下,祖母用她那弱嫩的肩膀,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她那花白的头发和沟壑纵横般的皱纹记载着苦难的历程,透溢出传统中国女性坚韧、吃苦、耐劳和容忍的品质。

虽然祖母是文盲,但她给我的巨大心灵震撼,是往后我不知读过多少雕琢华丽的语言文字所不及的。那时,我不知道这有多重要。直到念硕士生时,才深深领悟到祖母对我的教育,是人格的锻造,是影响我成就事业的恒久力量。

“要生存,先把泪擦干。”祖母以其现身说法开启了我这个童蒙的心灵。我知道,这一生还要读许多书,接触许多思想,但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能真正进驻我的心灵。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远,但我知道,祖母对我人格至深至远的影响,已融入我的血液,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间。

但令我负疚终身的是,在祖母弥留之际,我正在珠江三角洲的一个城市里讨论一部即将出版的书稿。半年后,我只有长跪在祖母坟前,将那本散溢着油墨清香的著作,化着一张张纸钱,以告慰祖母的在天之灵。我知道,对祖母的永恒纪念,只有存在于努力的工作中。

(薛钢摘自《知识窗》199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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