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碎瓷片

贝蒂·Ｂ·扬斯

母亲常把“漂亮瓷餐具”摆上餐桌。我一直不知道这样做的真正用意，后来终于发现了其中深意。

一天晚上，母亲叫我把“漂亮瓷餐具”摆上餐桌。我刚摆好，邻居玛吉便来敲门。妈正在灶边忙着，大声招呼她进来。玛吉进了屋，对摆得美观悦目的餐桌扫了一眼，说道:“喔，原来你们要请客。我改天再来。”

“不，”母亲答说，“我们没有请客人来。”

“那么，”玛吉一脸迷惑地说，“你们干吗要把漂亮的瓷餐员摆出来呢?我可从来不敢让儿子碰我祖母传下来的盘碟。我怕会打破，不随便用，一年只用一两次。”

“那是因为，”妈妈微笑着回答，“我给家人做了他们爱吃的菜。你做了个好菜招待客人的时候，总会摆上最好的餐具，那么，为什么不能让自家人也享受到同样对待?”

“说的倒是，不过你那些漂亮瓷餐具也许会碰出碴儿来，”玛吉说，“那就不能传给下一代了。”

“那不要紧，”妈淡然地说，”瓷餐具上碰缺几处，跟我们从使用这漂亮餐具所得到的愉快相比，只是很小的代价。”接着她又说:“何况，每一个碴儿都有一番来历，对不?”她注视着玛吉，似乎说像她那样有自己家庭的女人理应懂得个中道理。

玛吉仍不明白。

妈走到餐具柜前，取出一个盘子。她把盘子举起，说道:“看见这个小碴儿吗?这盘子碰破时我17岁。我会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母亲的声音轻柔，仿佛灵魂已飞去了另一地方。“秋季有一天，我的几个兄弟要找帮手把那年的最后一批干草垛好，雇了个年轻人。他腰细膀粗，一头浅棕色的浓发。

“嗯，我猜我的兄弟都喜欢上了这青年，因为他们留他下来吃晚餐。哥哥引他来到我旁边坐下的时候，我差一点没晕过去。我心神恍惚，他问我何时毕业时，我竟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妈突然想起正在听她说往事的是年幼的女儿和邻居，立即面泛红霞，转为长话短说。“嗯，总之，他后来把这盘子递给我，要我替他盛一点菜。我太紧张了，接盘子时没接稳，结果盘子滑下来砸在焙盘上，碰出了一个小碴儿。我把盘子交回给他，希望他不会注意到盘子有个新碴儿。”

“嘿，”玛吉说，似乎不为母亲的故事所动，“我说呢，那样的事我想我倒宁可忘掉。”

“恰恰相反，”妈反驳说，“他告辞时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把从盘子碰落的那块小碎片塞在我的掌心。他没吭一声，只是向我投来一个摄魂夺魄的微笑。一年后，我嫁给了他。直到今天，每次我看到这个盘子，仍会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心里充满了温馨。”

妈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回餐具柜，摆在其他餐具后面的特别位置上。她见到我在瞪眼看着她，飞快地对我眨眨眼。

妈知道玛吉对她刚刚讲完的故事一点都无动于衷，于是取出另一个盘子。那是只曾经打碎过、后来细心地修补好的盘子。

“这盘子是我们把新生儿子马克从医院接回家那天打破的，”妈说，“那天很冷，寒风呼呼。6岁的女儿想帮忙做家务，把这盘子端往洗涤槽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来。起初我很不高兴，但后来我对自己说，只不过是个盘子而已，我可不能让一只破盘子破坏我们一家人乐融融欢迎小生命的气氛。我记得，我们一家人曾几次合力用胶液把破盘子黏合起来，每一次大家都很高兴。”

我敢说，关于那套瓷餐具母亲还有其他故事可说。

几天过去了，我念念不忘那个有小碴儿的盘子。那盘子非同寻常，就凭妈妈把它小心收藏在其他餐具后面这一点就知道了。

一天，母亲要进城去，吩咐我照顾弟弟妹妹。她的车刚从车道开了出去，我就奔进父母的卧房，把梳妆台最上面那个抽屉拉开，然后乱翻起来。这样的事我先前已做过好多次了。

抽屉的最深处，在柔软而且散发着好闻气味的大人衣服底下，有个小木头首饰匣。里面放着几件常见的饰物:母亲最敬爱的姑妈遗赠的红宝石戒指，一对曾属于姥姥的珍珠耳环，以及母亲的结婚戒指——她常把那戒指摘下，因为她要帮爸爸干农活。

我把首饰一一试戴，开心地遐想自己长大成人，像母亲那样美貌，又拥有这些精美首饰。

然后我掀起一方红色呢绒，那是用来把一块看来平淡无奇的白色瓷碎片与首饰隔开的。我以前见过这碎片，却从来没有特别的感觉。那天我更仔细地端相，然后受直觉驱使，跑到厨房的餐具柜前，拖来一张椅子，爬上去把那盘子取了出来。

我猜得不错，母亲珍藏在她仅有三件宝贵纪念品底下的那块瓷碎片，属于她在初识父亲那天打破的那个盘子的。

了解来龙去脉之后，我怀着更虔敬的心情，小心谨慎地把这神圣的碎片放回首饰底下的原处。如今我已确知，对母亲来说，瓷餐具包含着许多亲情深重的故事，但是任何故事都不及她赋予那个破盘子的意义那么刻骨铭心。

由那块碎片掀开的爱情长卷，今天已进入第53章——我的双亲结婚至今已超过50个春秋了。

妹妹问母亲，那枚古色古香的红宝石戒指将来能不能归她?另一个妹妹则要求把姥姥的珍珠耳环给她。至于我，我想要那件象征爱意绵绵的非凡一生由此发端的纪念物，我想要那块小小的瓷碎片。

(张四齐摘自美国《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