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药
1996-12-30高梦龄
高梦龄
深入童年记忆之梦最深的印象是:一颗颗鲜红的北五味子。由它编织起来一个美丽的故事,为我的人生影响是那么久远……若干年后,我还常常梦到泛着晶莹光泽圆润的小红豆豆,还有从那里流出的人生美妙音韵之歌,让我着迷。
不要说在我们这条胡同里,就是在这个小镇上,娇小的虹表姐,她的美貌和纯情的歌喉,是远近闻名的。
她住在一幢古旧的老式青砖瓦房中,窗棂子分为上下两扇,由中间开合,上扇是木条吻成一个仿盛几何图案,下扇嵌着玻璃。我常望见虹表姐将上扇掀开,探出半个身子,鹄望着窗外,唱着一首很动听的外国民歌。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首流传在意大利拿波里海一带的《重归苏莲托》。她唱起来。是那样动情、动听:
看这大海多么美丽!多幺激动人心!
看这大自然的风景,多么令人陶醉!
看山坡的果园,长满黄金般的蜜柑。
到处散发着芳香,到处充满温暖。
可是你抛弃了找,永远离开家乡,
你真忍心不再回来?请别再让我痛苦!
重归苏莲托,你回来吧!
虹表姐每天都要把这首歌唱几遍。我想,她这么好的嗓音,为什么只会唱这一首歌?我问她时,只见她淡淡地嫣然一笑,抚摸一下我的头说:“听吧……不要问。也许你长大了会知道。”
这真是一个谜。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虹表姐二十好几,该有个婆家了。
这个小镇上,民风古朴、淳厚、热情,保持着传统中一些美德,一家有事,众人相帮。提亲说媒的人,络绎不绝,从胡同当龄的青年中由东到西排起,提了一个又一个,结果都被虹表姐的微笑、摇头给拒之门外了。
渐渐地,热闹一阵子的虹表姐家,又复平静起来。人们说。虹表姐的眼光太高,连在县城里当科长的,她都没相中。
在我们这条胡同里,我还是一名业余的义务小邮差,每天上下学路过邮局,都要给人们邮发、带取信件,而谁也不知道,虹表姐让我邮发的信件最多。
忽然,我感到一种失落,路过虹表姐门口时,不见她偷偷地把一封信塞给我,然后悄声在我耳边说:“投到信筒里,当心别丢了。”也不见她推开窗子。纵情地唱她喜爱的歌,整个胡同都显得寂寞。
她病了。镇上一个老中医大夫看过说,肺、肾二经不好,要滋养五脏、除烦热、益气强阴、补虚劳。
还是在我更小的时候,我们镇外的南山脚下,支着几座白帆布帐篷,那里住着一支地质勘查队,有个健壮的男人,长着连鬓大胡子,肤色黧黑。他是那里的技术员,还是一个业余药物采集家,每次从山上下来,他的背囊除了采集矿石标本,便是一些草本、木本、矿物、动物类原药了。当年,虹表姐常带我去看新奇,我敢肯定地说,她唱的那首意大利民歌,也是从大胡子那里学来的。后来这支勘查队去了更远的地方,到长白山去了。
虹表姐的病传到勘查队之后,不久身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便在门前揪响了车铃。
“邮包,拿戳来。”
虹表姐瘦削的脸上,现出了一片红晕,一片喜色,一只酒靥像荷花般绽开了,蓄满了美和愉悦之情。
老中医的药方,正缺少一味主药:北五味子。
她把邮包贴在咚咚急跳的胸口上,紧紧地握持着,生怕邮包生了翅膀似的。
回到屋中,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邮包。啊,那红艳艳的五味子,在秋阳的照射下,颗颗都闪着金子般的光耀,红得鲜亮、剔透,真是可爱:极了。
虹表姐像个馋嘴的猫咪,见到了鱼。她拿起一颗,放到嘴里咂嘬起来,那个中的甘、酸、温、成、苦味一下溢了出来。她美美地叫着:“太好了!”
也许是五味子的作用吧,虹表姐的神,经官能症,很快得到了恢复。从,那个窗口上,不但可以看到她远眺的黑溜溜大眼睛,俊美的面庞,蓄满纯情的酒窝,还可以听到飞扬在整个胡同的拿波里民歌。
我也长大了,待我“青春作伴好还乡”时,虹表姐早已搬迁走了,而她原居的窗前,却长起一颗硕大的北五味子树,花果繁茂缀满了枝,那鲜红、剔透、晶莹的果实,着实诱人,老大夫却对我说,治好虹表姐的病,并不是他的方剂,而是大胡子送来的药——“心药”。
流逝的岁月带去了许多繁芜的世事,而那鲜红、剔透、晶莹的北五味子树,却根生在我的心头,常常入梦来,让我激动,给我以许多美好的咀嚼和对童年的回忆。而且可以说。让我品咂着人生不可言喻的鲥蜜,啊,那鲜红的北五味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