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幻濒临灭绝?!
1996-08-28骆爽
骆爽
10年前,有人预言“爱之病”将在中国出现
17年前,预言了恐龙蛋遗传复制,然而……
当《侏罗纪公园》风靡全世界的时候,中国的科幻小说却似乎像恐龙蛋一样稀有了。回想起改革开放之初,以童恩正、叶永烈、郑文光等为代表的中国科幻作家创作了大量科幻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登上银幕,更使科幻文学达到一个高潮。海外优秀科幻影视如《大西洋底来的人》《未来世界》也在中国家喻户晓……的确是一片“科学的春天”迹象。斗转星移,改革进行到市场经济阶段,中国民众却似乎更加务实了,谁也不关心科学幻想文学的存在了。环视大陆的传媒和出版物,科幻门庭冷落;影院、荧屏、书摊之上,要么是刀光剑影,要么是悱恻缠绵,古人粉墨登场,如《曾国藩》《李鸿章》《曹操》《胡雪岩》……侠客啸傲江湖,金庸、古龙之作长销不衰……历史小说、武侠小说、言情小说、气功文学,哪种文学门类都比科幻要火热。
中国科幻怎么啦?中国文人没有科学幻想能力了吗?民众还关心科幻小说吗?市场经济条件下中国文人的想像力就囿于名与利、钱与权吗?带着这些疑问,本刊记者采访了叶永烈、郑文光以及几位科幻文学新秀,通过与他们的对话,探索中国科幻文学的现状与走向。
A.想像力与现实世界的冲突
众所周知,中国科幻小说家本来就寥若晨星。写过《小灵通漫游未来》的著名科幻作家叶永烈先生,近年来笔触转向社会纪实领域,先后出版了一系列文革“风云人物”传记,当记者问及他为何从虚构世界进入现实世界,是否有市场经济驱动的因素,叶永烈先生回答说:,“我之所以从科幻创作转向纪实文学,主要是来自科学界的压力,他们不理解科幻文学,却以科学论文的眼光来挑剔科幻小说。你可以去翻阅1979年的一些报刊,一些文章指责我的科幻创作是伪科学。他们搞不清科学幻想与现实世界是有距离的,并且许多人为因素制约了科幻小说的发展。我1985年写的《爱之病》科幻小说,预言将来一种病威胁中国人的健康,有关部门研制药方,围绕药方的争夺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斗争。但南方某晚报准备连载时,却先送卫生部门审,卫生专家说中国没一例爱滋病,会造成混乱,国际影响不好。这部小说最后由《成都晚报》刊出,现在看看,我1985年的预言是否言中?”
当谈及《侏罗纪公园》这样的科幻小说和电影获得巨大成功时,叶永烈先生
回忆起他1978年写作的《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就是讲发现恐龙蛋,移下来孵化的故事,但科学界当时苛责甚烈。现在看看,不仅美国人拍了这样的影片,莫斯科有关试验室也在分解恐龙蛋的DNA,“我正在就这两篇小说的前后阻力,来写篇《预言的胜利》,回首看看,我十几年前的预言是否变成了现实?”
叶永烈先生认为:现在科幻文学的黯淡,声音微弱是多种因素造成的,要想繁荣中国的科幻文学,心须有宽松气氛,各方面的宽容精神是先决条件。
对于记者的同一疑问,另一位著名科幻小说家郑文光先生回顾了80年代初一些人对科幻文学的非难。打棍子、扣帽子的人本来都是这些科幻作家的朋友,但眼见这些科幻作家乘着文学之翅,声名看涨,于是有些人开始到科幻文学中挑毛病了。先是找科学问题;科学问题找不到,找社会问题。指责科幻小说让人想入非非,从郑文光、叶永烈诸人作品中挑“骨头”。比方说,郑文光一篇小说中写到“在天空上看地下的人群像蚂蚁一样生存”;叶永烈一篇小说写到文革中某些科学家被打入深山,都被指为有问题;对科幻小说细节更是手执放大镜,质问其科学上的可靠性和未来发生的可能性。如此种种,挫伤了科幻作者的积极性,也偏离了科幻小说创作主旨。
以《珊瑚岛上的死光》蜚声中国科幻文坛的童恩正先生曾说:遭批判的文学作品很多,但没有哪一个品种如科幻小说因为一场批判而整个地中断了好几年。
进入80年代以后,来自科学同行、行政干预的压力随市场经济的来临逐渐减少,因为关注科幻文学的人已不多,科幻作者们仅在一些少儿、教育类出版社出版作品,声音已十分微弱,主流文学界对此也不予关注,全国唯一还发表科幻小说的杂志仅剩四川的《科幻世界》,颇有些“孤军奋斗”的悲壮意味。
与此同时,思维指向过去的历史小说风靡,见神见鬼的真正“伪科学”的气功文学走势甚旺(最近也遭到来自科学界的反击)。一些人于《曾国藩》《胡雪岩》中求作官求发财术,一些底层民众在气功热中寻求心理平衡。对此,郑文光先生认为:是由于民族文化心理造成的,中国历史漫长,儒家文化又十分务实,“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种东西抑制了通向未来的想像力。
但是,郑文光先生并不认为科幻文学界已经荒芜,他觉得情况不是那么悲观,一些科幻小说创作新秀如吴岩、韩松等人还在执著耕耘,许多科幻迷还经常聚集在一起,探论科幻小说的发展。
B·解放想像力与坐标向前
不可否认,除了外部的压力使科幻小说作家想像力萎缩外,科幻小说自身也有它的不足。应该承认,中国缺乏震撼人心的科幻小说作品。即从80年代初轰动文坛的科幻小说而言,以现在的文化视野观之,也失之肤浅单调。人物刻划上多呈模式化,“阶级斗争”的烙印还十分明显。名噪一时的《珊瑚岛上的死光》抓住了国人对激光的兴趣,但故事构筑在间谍阴谋上。至于其他一些科幻小说,也多有公安局在行动,侦探去破案,善恶分明。对人性深度的发掘,远远滞后于主流文学。
青年科幻作家吴岩先生认为,现在科幻文学不景气,关键在于缺乏好的科幻作品。其实只要有一部轰动的优秀科幻之作,或许就能提升整个科幻文学界。国外科幻小说已经发展了170余年,有丰富的经验和成果;国外的主流文学本身也很发达,这就给科幻小说作者提供了宝贵的借鉴。而我国的主流文学长期模式单调,影响了作家的想像力。比方说,现在一些科幻作者为了增添自己作品的“中国特色”,就大写女娲之恋,牛郎织女之恋,诸如织女是被飞艇接走之类,显得可笑。更有写“外星人来帮亏损企业走出困境”的做法,更显得中国科幻创作界想像力的贫乏。
谈及《末日之门》《红色舰队》等介乎政治与科学幻想之间的作品,吴岩认为,这些作品观念还颇陈旧,留有天朝大国的遗存心态,想着中国到世界当宪兵……这些,对文学本身就未把握好。但它们商业包装上有可取之处。现在科幻作家面临发表、出书渠道窄的问题,拍电影更是奢望。资金不够,特技不到家和拍摄水平都制约了科幻电影,一部《星球大战》的片子成本上亿美元,国内电影厂显然承受不起。
另一位科幻文学界的后起之秀,最近以《宇宙墓碑》获台湾《幻像》《中国时报》首届华人科幻艺术金奖的青年科幻作家韩松先生则认为:科幻文学的不景气,科幻创作界自己也有责任,没拿得出站得住脚的科幻作品。一些科幻小说的文学性太差。想像力的制约,对于科幻文学来讲更严重一些。比方说,对未来的预测,一般民众和传统思想都喜欢沉浸在乐观之中。现在的科幻创作环境还可以,也有些人的科幻创作不以大团结为结局。但中国科幻作品对人性的深度挖掘、人的生存状况展示不够。即使像《珊瑚岛上的死光》这样的作品,恐怕现在的文学杂志也发不了。那是十几年前中国文学的整体水平。现在的文学要求更高了,这需要科幻作者付出更大的努力。有一些结合民众热点话题的科幻创作或许能激起大家的兴趣,比如科技解决人口问题……这一切,建立在科幻小说的文学性上,首先是文学价值,其次再谈科学价值。韩松先生认为:教育也是制约想像力的因素之一,中学文理分科过早,大学里文科生不关心科技,理科生缺乏艺术素养,这些东西影响了科幻创作人才的成长。
但是市场经济的挤迫,科幻杂志、出版物的稀少,并不能阻挡许多年轻人追求科幻探索的兴趣。吴岩欣喜地告诉记者,科幻学还很多,加入科幻学行列的有大中学生、商人、自由职业者,他们还经常聚会,探讨科幻文学。相信假以时日,在这些科幻学中也许能诞生一些优秀的科幻文学作者。
中国科幻文学能否诞生像凡尔纳、阿西莫夫这样杰出的科幻作家,出现《星球大战》《侏罗纪公园》这样的影片?我们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