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寻找从前的感觉

陈建军

怀旧的美，在于它拉开的距离；

怀旧和复古，最多只是我们对旧日生活的苦涩、尴尬和无奈挥之不去的一种补偿。

现代化的进程，正一点点改变我们的生存空间。站在新和旧的交叉点，我们伸出双臂，热烈地拥抱全新的一切。但面对昨天，我们又难以割舍，内心的惆怅时时涌起。笑脸上挂着的一滴清泪，就是我们得到许多、增添享受、失去一些作为代价的心境的真实写照。

摩登，复古；

复古，摩登；

在摩登和复古的轮盘里，我们尽情地抒写复杂的心情。复古亦摩登，成为都市人群内心的情结。

萝卜咸菜，你是我爱

“肉吃腻了！”几年前，这样的感慨就从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嘴里冒出。随之而来的是在肉食摊前踌躇的主妇们。科学地摄取身体所需的营养，成为都市人餐桌上的焦点。

于是，西方人把西餐推到大众面前。新鲜的劲头伴随着不菲的价格和不太适合东方人的口味，使西餐很快回归到刀叉的世界。都市人首先在餐桌上患上了怀旧症。

先是菜市场里红薯、荠菜、芦蒿、茼蒿、小蒜、马齿苋等大受青睐。“尝个鲜”是对城市生活厌倦的另一种委婉解释。农贸市场上野菜抢手的新动向很快被各大宾馆察觉，名不见经传的野菜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一些星级宾馆的菜谱中。一时都市野菜风骚独领。买不起、买不到野菜的人们，腌起了大白菜，腌起了咸鱼，腌起了咸肉，追寻被冷落乡间多年的家常土菜的风味。腌菜腌鱼腌肉们在玻璃窗边，水泥檐下光鲜地招摇，成为都市别致的风景。

“绿色大米”的供不应求成为城市粮食供应中一个突出问题。讲求饮食平衡的都市人，纷纷用粥来消减肚皮里太足的油水。双休日，推开任何一家粥店的门，均可看到一家几口围在一张桌子旁，每人一碗，呼啦呼啦喝粥的镜头。莫言淡泊少滋味，粥店内热气腾腾，粥店外排起长龙，直让海鲜、火锅、快餐店的老板们担心三足鼎立之势会一去不返。

风行多年的营养口服液，在怀旧心理的作用下，一下子被人们看个“穿”。在市场营养口服液销量跌到不能再跌的时刻，老字号的膏丹丸散酒销量却持续上升。

中药补品看得见、摸得着，原汁、原味。前店后坊的作业方式进一步扩大了货真价实的光彩。以滋补膏闻名的童涵春堂，熬煎药材时，为保证质量，他们不用一会即可熬煎好的煤气，而用煤炉的文火熬煎上4、5个小时。许多顾客在参观了老字号药房工场煎熬过程后说：还是用最古老的方式做出来的东西实在而放心。

对于吃惯了“一只老鳖，四锅一汤，一克燕窝百斤水”制成的口服液的老板们来说，不时挖一羹膏，吞一丸丹，服一剂散，不啻是一种享受。

膏丸丹散酒，服后世无忧。这声声回归的呐喊，是理智的人们心底萌生出的清醒意识。

时装：昨日重现

时装，《辞海》中的定义是指跟“古装”相对的当代流行的服装。

充分展现女性独特魅力的时装，果真跟“古装”相对吗？透过专卖店、大商场里悬挂着的琳琅满目的时装，不难找到昔日的影子。完全可以这样说，让佳丽们趋之若鹜的新潮时装，大多是沉寂了多年的流行。只是时装设计师抹掉了积在其上的历史尘埃，变了一点小小的花样而让其卷土重来。

“OFFICE”小姐们酷爱的那身黑色西装领洋装，白色直筒裤打扮，常让上了年纪的人怀疑是复活了的电影皇后胡蝶；众多的流行歌手，在长长的卷发上压一顶贝雷帽，十足的帅气更添了万种风情，于是，有人惊呼《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女主人公又回来了。

峰回路转重又回头的灯芯绒，蚕食了时装世界中的各种款色。穿灯芯绒的女人多了一番温柔，不经意中表现出了

情感的细腻和气质的非凡；穿灯芯绒的男人透出英雄本色，演绎着男人的成熟与儒雅之气。不过，灯芯绒在表达了隐藏在人们内心种种难以述说的怀旧感后，又染上了没落的贵族气——在豪华装饰的专卖店里，灯芯绒在不知不觉中骄傲地飘逸起来。

一位年轻女孩，穿着一身家纺的浅粉色麻质衣裙，头上一顶编织草帽，肩挎麻编包，腕戴木质手镯，足踏平底步鞋，乡村气息扑面而来，你还以为错进了哪家的田园。揉眼仔细一看，确认自己是走在都市的大街上。你再掉过头去，田园少女、田园老头、田园小伙儿……在林立的高楼间，竟有这么些身穿家纺粗麻布衣的都市人。年轻人，在麻布片里幻想旧日的浪漫；上了年纪的，被麻质装引领着回到童年时光。

号称“国粹”的旗袍，那典雅大方的魅力穿越时空再次播撒到城市的每个角落。一身旗袍的女子几乎总是各种社交场合的明星；坐在写字间里旗袍加身的白领，总会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连在华的洋太太、洋小姐们也入乡随俗，在旗袍裹身款款而行中感受东方淑女的温婉含蓄。

江南水乡的蓝印花布对襟棉袄；北方农村的丝绣红肚兜；旧上海滩的西装背带；花团锦簇的清宫旗袍；端庄素雅的“五四”学生装；琼瑶文艺片里的吊脚裤；长及脚踝的碎花裙；手工编织的素色羊毛开衫；宽松气派的束腰呢大衣……浓缩着过去时代女性的情趣和品味。今天的都市女性，在调色板上涂抹属于自己的那一笔，努力冲去往日的浮华，让最为质朴的本色展露出来。于是，绉布、土布、麻袋布理直气壮地徜徉于大街小巷。

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

一家新开张的酒家，装潢豪华令人赞叹，但就是门可罗雀。这家老板怎么也想不通，不远处那家以粗砺树皮作为装饰的酒吧，其装璜根本不可与自己同日而语，却偏偏生意火爆。

店面是城市的面孔。在铝合金和玻璃幕墙的堆积里，城市不可能生动起来。多少年前，都市人的祖先从乡村走来，在城市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里消褪了乡村气息，但潜流于骨髓里的乡村气韵，却时常与都市人默默邂逅。

一家身居闹市的唱片店，用原木装修，不加修饰的木质暴露于外，让你感到音乐在四周的灰泥墙面的压迫下，向小木屋靠拢；一家小小饮食店，用碗罐加木柴点缀餐桌和墙面，从都市的精细里透出乡野的粗犷豪放；五星级宾馆中的推拉式纸窗、门；现代化的上海外滩上一长排宫廷内的气死风灯……世纪末的都市，在昨日不再的慨叹里，努力营造着浓浓的东方情趣，在醇厚的文化氛围里，重温昔日的美好时光。

家具就像精确的晴雨表，记录着时代的印记。

灰色书桌、真皮沙发、白色墙面、钢筋混凝土这些大工业时代的产物，让都市人厌倦，在8小时以外享受自己空间的自然和温馨成为都市人的共同行动。纯木质、体积大、雕花镶嵌的传统家具重显尊荣，显然也是人们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审美性刻意追求的结果。大大小小的“小木屋”大都演绎着同一个故事：仿古式圆木官帽椅和同样款式的书桌，一个倚墙而立的木制大橱，落地木格窗上挂起薄薄的竹帘，似乎能让人嗅到淡淡墨香的笔挂和石砚，大小各异的木画框衬托着各种碟片、音带……

当家具装饰的性能远远超过空间的存在时，不说是生活态度的转变，说是一种心情的改变不足为过吧？

剧烈激荡的迪斯科舞厅、欧洲风情的酒吧遍地开花之后，国人怀念起自己的性情。自然、平和、清雅、恬静的方式便当仁不让地成为消遣的新潮流。散淡的柔情开始在骤然兴起的茶馆里四处弥漫，“紫艺阁”“福道”“太极”“新龙”等茶馆馆名同它的布置一样，散发出浓浓的文化味。在种种奔波之后，身心的紧张在靠背木椅和一杯香茗里得以缓解。

同茶馆的文化一致的是古籍出版的再次兴旺。流行于欧洲中世纪的羊皮书，被用来给 《二十四史》美容，更加剧了重印古典名著的潮流。许多人家中，内容毫无差别的《红楼梦》就有了32开平装、精装，16开精装，大16开礼品装和盒装等不同的开本。历年被列为出版业效益“三低”之一的古籍专业出版社因此获得青春，上海古籍出版社去年全年销售洋码5000万元，同前一年比增长78．6％。

老歌新唱和昔日歌星占领歌坛辉煌的一角。安妮·莫莉、约翰 ·丹佛、平克劳斯贝、刘文正、费玉清、凤飞飞等等的精选结集相继出版，使老歌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连一些“四大天王”的中学主歌迷，也惊叹：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好听的老歌？

每个时代都有追求的主题。但在文明的发展中，具有永久魅力的一切，会使任何一个时代的人黯然销魂。“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首流行于二三十年代的校园送别歌，因为它对人生惆怅的切实抒写，至今仍四处传唱。

岁月磋砣，光阴不再，旧日的一切可以保留一点，可以想着一点。但千万不要忘记，怀旧是一种距离，之所以美，是因为拉开了距离。复古最多只能作为我们对旧日的苦涩、尴尬和无奈挥之不去的一种补偿，用来平衡我们面对纷繁的胜景一时不能适应的心态和行为而已。

责任编辑：邱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