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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屏女性:是不是太乖张

1996-08-28艾禾王锋

中国青年 1996年7期
关键词:影视

艾禾 王锋

“流行文化沙龙”今日开张。

“流行文化沙龙”讨论的都是我们日常最多见的流行风景:电视、电影、流行歌曲、畅销书、广告……我们们司空见惯,但我们可能对里面包含的社会文化内涵视而不见。参加沙龙的有风头正健的青年学者,也有最具平常心的普通观众读者。愿我们的讨论,给当今风靡社会的文化潮流添上一道理性色彩,让社会听到一种清明的批评之声。

祝华新:(《人民日报》记者)

女性题材从来就是影视作品中一个很重要的母题。它往往通过一系列女性形象折射出整个社会、时代的特质,看看近几十年的金鸡、百花、金鹰奖最佳女演员及她们塑造的形象,我们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影视中的女性形象“文革”前后差异很大。“文革”前是压迫与革命的主题,歌颂的都是翻身解放后的新女性。第一、二届百花奖的获得者所饰琼花、李双双都是反压迫的女性。“文革”后,女性形象回归传统,从《喜盈门》《乡音》《乡情》中,“天下第一嫂”王馥荔式的人物出来了,在银幕一温柔就是十几年。再后来,进入90年代,事情就要复杂些,农村女性形象少了,城市女性形象又分为好几类,一是女革命家依然存在,只不过从反压迫的政治主题转向了反封建的文化主题。如张艺谋拍的影片中一系列女性,就是蔑视一切道德规范的叛逆者,而这些规范的代表就是男人,她们就要反抗男性;二是贵族女性出现,贵妃太后题材,像杨贵妃,武则天,慈禧都颐指气使地出现了。在封建时代,只有太后级的女性才能张扬个性,凌驾男性之上;三是出现了一些风尘类女子,古人有句话,名妓如名侠,肝胆相照,置生死不顾,且行为乖张。这些女人旁边往往配以儒弱男子,典型如《原野》《春桃》。另外还有一种新形象,就是“都市小蜜”小女子形象。既潇洒可人,又依附性强,典型的是《过把瘾》里的杜梅,以折磨男人为事业,这类女性在现代银屏上愈演愈烈,大有盖过其他女性,成为主流的架式。我不知道影视界这种以“消极的小女子”为关注对象的兴趣从何而来?这种转变的基础在哪儿?

杨远婴:(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

这种基础很明显:影视传媒的功能变了。以前影视是教育工具,自然出现有楷模意义的革命家。现在商品经济,影视物化了,人物也就要“卖”得出去。就像好莱坞中的所有女性。以前是计划经济,农村题材由组织分配,上面给指标给钱;现在走市场,那样做不行了。10部大片里面多少垃圾?可偏火爆得很。中国电影要反抗,往哪儿反抗?还是得往这条路上走,塑造出一大批玛丽莲·梦露那样物化的女人,或者说就是性的对象。考察影视中东西方形象的差别正好是一个逆转。西方60年代发展起来的女性主义一共经历了三个阶段,先是在电影中发现了男性视点和女性视点;后来女性从电影语言上分析,为什么镜头拍男人时仰,拍女人就俯呢?再后来,女权主义者说,女性要首先争取自己人的地位,然后再谈女性。女人要重新回到历史回到社会,

从单纯的性别角度脱离出来。60年代西方著名女权主义者克里蒂斯王来到中国,觉得中国简直是女性的王国。江青凌驾于那么多男性之上,男女同工同酬,这些都是西方女性谋求已久的。现在不了,改革开放后,传统社会转向商品社会,许多女性又主张回到家庭,向往悠闲优雅,觉得以前孜孜以求的不过是一个男性化的女人。与此相并行的,是四五十年代希区柯克电影中的女性,猛女型、荡妇型,玉女型若干女性类型,今天又被我们当作影片拍摄的基本规律。

祝华新:这些类型女子包括我前面说的小女子类型的泛滥弄得银屏一片刀光剑影。这些形象敢爱敢恨的多,善于合作的少。男人在里面要么就是反抗的对象,要么就是儒弱的陪衬,总之没法沟通。影视对生活的影响是巨大的,这些所谓的“女权形象”会在当代女性身上种下雷管。我觉得今天不需要乖张,相反急需规范。

杨远婴:凭什么规范?怎么规范?

祝华新:我的文艺观比较保守,基本遵循“文以载道”的原则。我说银屏“猛女”过多,需要规范,是从中国的现实出发。中国社会正处于现代化的转型期,矛盾和动荡的因素很多,女性是社会的稳压器,女性多一点平常心,多一点合作,多一点和气,有助于国家平稳转型。中华女性还是有很多审美资源的,善良,温和,娴淑等等,像在现在的广告中,那里面的女人就比影视中的可爱得多。

解玺璋:(《北京晚报》编辑):这是典型的男权思维。

祝华新:我不是为男性而是为我们民族着想。

解玺璋:许多人都是打着“民族”的幌子贯彻自己的男权思想,要求男性权力。

杨远婴:解玺璋是为数不多的“男性女权主义者”,真让人感动。

解玺璋:不客气。你想想中国妇女解放的历史,实际上一直被男性规范着。女性要求自身的解放首先就要把自己预支给男性,然后再跟着男性去闹革命,吴琼花、林道静都是这样。她以为由此可以赢得自身的解放,后来会发现这是个阴谋。好不容易到90年代了,妇女才意识到,应该把首先成为自己,而不是成为男人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

杨远婴:这只是一个趋向,但有的做得也不好。如大受欢迎的“小女子”杜梅(江珊饰),整天就折腾一件事:你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所有的小动作,所有的乖张,都集结于此,反映出女人的一个情结。再说宫廷女性,也是很商业化的,她集权力、美、乖张于一身,那也只是一个被男人窥探的女人。

刘君梅:(《三联生活周刊》记者)

还包括一些现代女老板的形象,她们能指挥许许多多男人,像当年的江水英、阿庆嫂一样。不同的是江水英们因革命的理想主义而气宇轩昂,女老板们则普遍个人生活不幸福。

祝华新:那也难怪。我们影视中给外国人看的女性形象可爱吗?我如果是美国移民局官员,《北京人在纽约》中的阿春来申请我就要嘀咕一下。

杨远婴:那是你站的位置决定的。中国男人大多喜欢《乡音》里的“我随你”。

刘君梅: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这些女人的出现,毕竟丰富了我们影视中的女性形象。她们毕竟是活生生的生活在中国现实主义土壤里的女人。像什么《住别墅的女人》《洋行里的中国小姐》就更没意思了。

金砚:(北京金砚策划发展中心)

真是这样,现在银屏上的女性形象比以前丰富多了。哪像五六十年代,电影里的女人都是楷模,都是被欣赏的。现在不了,你说像关之琳,这片演烈女,那片又演烂仔,头发染成那样,以前没法想像。主要是有人接受,有人需要。现在像黄键中那样的导演,开机前也要问一问:“现在观众喜欢什么样的?”30年代文人在阁楼上写出精美散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我觉得,现在影视中还是有很多有价值的形象缺席。比如说生活中像我这样的女人会是很多的。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定位。我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我的孩子怎么也生不下来,整天瞎忙,不知怎么才能养一个孩子。还有一些下岗女工,生活更可怕。每天眼一睁,孩子在左边,丈夫在右边。每天的酱油钱都是问题,心态也就惶惶然,找不到500块钱的工作300块也得干,不管你多么委屈,多么不情愿。每个女人都在做梦,可现实生活不能提供这些。现在有部片子,潘虹、方青卓演的《下岗女工》,我没看,但我对这部片子很期待,我希望能看到一些普通命运。

程赤兵:(《首都经济信息报》记者)

是这样。现在生活不容易,男、女压力都很大。这时候影视作品在某些问题上的处理就应该注意了,对男、女的矛盾就不要再“烧”了。男女之间是一种合作关系,这不是社会决定的,是天然的,自然规律。像《动物世界》里的企鹅。雌性企鹅捞食,雄企鹅孵蛋,不会错位,这是天然的。影视应当塑造一种融洽的男女关系。我最反感的就是《武则天》。《过把瘾》里杜梅的乖张造成了悲剧,《武》剧则不不然,它把一个女性年轻时受到压迫、虐待后产生的报复、变态心理写到了极端,并采取一种弘扬的态度,这对人是有影响的。人在压力大的情况下容易急,容易脾气暴躁。如果女人都变得那样阴毒,这社会也就完了。影视不要帮倒忙。

责任编辑:王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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