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工潮缘何而起?
1996-08-28晓宝
晓宝
已过去的1995年,对于极富革命精神的法兰西共和国的公民们来说,是变革的一年,也是充满动荡的一年。去年5目的总统大选,右翼保卫共和联盟的雅克·希拉克因高举“改革”的大旗赢得多数选民的支持,取代了在位14年的左翼社会党总统密特朗(已于今年1月初因病逝世)入主爱丽舍宫,使法国历史揭开了新的一页。巴黎地铁的一连串爆炸事件和新任总理朱佩的住房丑闻也一度为传媒炒得沸沸扬扬。但更令世人瞩目和震惊的还是去年年底席卷法国全国的罢工风潮。60多个城市数百万人走上街头反对政府的社会保险改革方案,从而使法国经历了自1968年“五目学潮”以来最大的一场社会危机,尽管这一危机已基本平息,但其暴露的社会问题并未得到根本的解决。而且,这些社会问题不仅在法国有,在欧美其他国家也具有着极大的普遍性。
财政赤字如拦路猛虎朱佩上台踢出前三脚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拉克是打着“改革”的旗号赢得选民的支持才得以实现改朝换代的。上台后的希拉克面临的是法国严峻的经济形势:失业大军已逾300多万,政府债台高筑,财政赤字高达3200亿法郎(1法郎约合0.2美元)。因此,上台后的新政府必须兴利除弊,拿出些改革的举措。
今年50岁的法国总理阿兰·朱佩是法国政坛的一位“少壮派”,也是现任总统希拉克的心腹,他们两人之间的合作早在20年前就开始了。当时希拉克任政府总理,而朱佩则是总理办公室的专员。1978年希拉克就任巴黎市长,朱佩又先后任其办公室负责财政和预算问题的技术顾问和市长助理,1988年又成为希拉克的发言人,为希拉克竞选总统奔走呼号。希拉克1988年总统竞选失利后,他接替希拉克担任保卫共和联盟总书记,1993年3月起任外长。去年5目希拉克当选总统后,投桃报李,邀朱佩出任总理。因此,可以这样认为,希拉克是朱佩政治上的引路人,而朱佩则是希拉克得力的政治助手和政策的具体推行者。
希拉克上台后决定首先采取措施以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争取民心。为贯彻希拉克的方针,以朱佩总理为首的法国新政府先后采取了签署“促进就业合同”、发放购房无息贷款等措施。但法国目前的巨额财政赤字就像一只拦路虎一样,使得解决社会问题的任何努力都收效甚微。这使得希拉克和朱佩意识到,治标必须先治本,失业只是表面的病症,而
真正的病根还是在法国的财政赤字问题上。因此希拉克于去年10目26日宣布,在今后两年内,法国将实行“紧缩政策”,把压缩财政赤字作为“绝对优先”的任务来抓,希望以此达到降低利率、促进企业投资和家庭消费、带动经济增长、减少失业的目的。
为何法国的财政赤字会如此巨大?最主要的原因是公共开支和社会保险开支过于庞大,寅吃卯粮,在3200亿法郎的财政赤字中,这方面的赤字就占2300亿法郎。因此,大幅度削减公共开支和社会保险开支就成为当务之急。
去年11月15日,朱佩代表政府提出一项庞大的社会保险制度改革计划,开始向财政赤字宣战。主要内容是:扩大征税范围,对所有收入征收0.5%的税;改革某些公职部门的特殊退休制度;延长缴付退休分摊金的年限并另设退休基金以解决退休人员的问题;扩大国民议会监督社会保险财政状况的权力;厉行节约,加强医药管理,杜绝就诊、住院、用药等方面的浪费;冻结医务人员1996年工资;冻结1996年家庭补助金额;增设医疗保险债务补偿税,所有工薪者都将缴纳一定的债务分摊金,以实现社会保险体系收支平衡等。政府通过上述一系列改革,争取在13年内消除目前累计高达2300多亿法郎的社会保险赤字,在两年内实现社会保险体制的收支平衡,从而使目前占国内生产总值5%的预算赤字降到3%以下。
药猛引发副作用抗议浪潮遍街头
朱佩的改革方案一经宣布, 在社会上立即弓起剧烈的动荡。
11目24日,法国铁路工人率先罢工,几天后巴黎独立运输公司、其他国有部门职工和一部分国家公务员也相继罢工。罢工持续了三周,高潮时达数百万人,蔓延全国60多个城市。在巴黎、里昂、马赛这些著名的城市,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法国大革命和巴黎公社时的革命热情,铁路员工、邮局职员、消防队员、护士、教师、大学生、银行职员、失业者和失业津贴领取者纷纷走上街头,高呼“朱佩辞职”和“撤销朱佩计划”的口号。在一些城市,游行示威者同治安部队发生了冲突,并发展为模骚乱,而公共交通全面瘫痪,没有火车客货运没有地铁,也没有公共汽车……所有这些游行示威的一个共同特点是:捍卫公共服务制度和退休制度,提出与就业或工资有关的要求,而政治色彩相对较淡。法新社评论称:“法国出现了一种有点像‘世纪末的恐慌,因为人民已被十多年的苦日子拖得疲惫不堪,失业者穷困潦倒,在职者担心失业,更为自己的子女和退休后的暮年生活而揪心。”这次罢工的领导人之一工人力量总工会总书记隆代尔概括罢工者的心态说:“大家感到,法国正朝着盎格鲁一撒克逊式的社会变革走去,而法国人在潜意识上就拒绝这种模式的社会。”所谓盎格鲁一撒克逊式的社会变革,就是指80年代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和美国总统里根在英美执行的私有化和砍杀社会福利的极端自由主义政策。
罢工在朱佩政府作出一定让步后趋于平息。朱佩的让步是:同意维持国有部门职工和国家公务员的“特殊退休制”,例如铁路等部门职工仍将在交纳37.5年的退休金就可在退休后领取全额退休金,而不是原来计划的将退休金交纳年限延长到40年,并对铁路工人保证,法国铁路公司维持与他们之间的“合同”不变,换言之,他们不必担心公司的私有化。12目21日,朱佩总理还主持召开了为期两天的“社会问题高峰会议”,内阁主管社会事务、教育、工业、经济、公职、中小企业、预算和就业的8位部长和部长级代表以及法国总工会等5大工会和法国雇主协会等3个企业主组织的领导人就振兴经济、青年就业、缩短工时等问题也达成了某些共识,从而为工潮做了最后的“扫尾工作”。
这次工潮规模之大,范围之广,是1968年“五月风暴”以来所罕见的,使本已呈缓滞状态的法国经济雪上加霜。去年第四季度,法国因罢工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50—78亿法郎,国内生产总值下跌了0.3—0.4%,各项经济指标均显露技术性经济衰退的迹象。而罢工正值圣诞前夕,往常,这正是商业和旅游业生意最为红火的时期,但因为罢工却出现了多年不见的冷落萧条。可以说,法国大多数人是在阴郁沉闷、紧张不安的气氛中渡过1995年岁末的。
朱佩宁为千夫所指坚持改革不悔初衷
朱佩政府尽管作了一些让步,但最经还是坚持了既定的改革计划。朱佩在罢工后一次电视讲话中说:“我要进行改革是因为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同样痛苦的忧虑,为法国的将来,为法国人的将来而忧虑。”
除了在有关“特殊退休制”的内容上做了妥协外,对改革计划的主要部分——加强议会监督、扩大保险金的征收范围、改革医疗保险以及对家庭和养老保险的改革,政府都没有让步。事实上,从1996年1月1日起其中的一些内容已开始着手实施。
朱佩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其改革计划也是万不得已。这里我们看看法国的经济形势。
从短期来看,法国右翼在经过14年的努力重返爱丽舍宫后,遇到的是多年经济不振遗留下的高失业率、高赤字和城市化方面存在的社会发展不平衡等诸多难题,倘若不能在经济或社会问题上有所作为,就会在1998年的议会选举中为左翼的重新崛起创造机会。此外,还有一个更为严峻的现实,就是欧洲建设的要求。根据欧洲联盟《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欧盟各成员国只有在财政赤字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低于3%时,才有资格加入经济货币联盟,而法国要保持在欧洲的传统大国地位,就必须如期达到这一趋同指标,否则就将被排斥在欧洲货币联盟之外。
而从长远来看,面对全球性的科技进步和经济的国际化,法国要想提高其国际竞争力,也必须要对巨额的财政赤字进行削减。正如希拉克和朱佩一再强调的那样,压缩财政赤字是天经地义的,现代社会的任何国家都不会允许巨额赤字妨碍经济发展。事实上,不仅是法国,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都在逐步减少社会福利开支和改革旧的社会福利制度:在美国,国会打算大幅度削减社会福利救济和其他福利开支;在英国,从1996年年初起只支付半年的失业救济金,作为对寻找工作者的帮助;瑞典已经缩减了许多福利开支,将失业救济金、疾病津贴和产妇津贴从占工资的90%减少到75%,取消了一周中用工资的两个休假日,并且削减了奖学金、养老金和住房补贴。比利时、意大利和德国也在采取更加严格的社会福利政策。总之,尽管各国采取的方式方法各有不同,但改革的目标都是十分明确的,即持续地降低福利制度对财政和经济造成的负担,使社会福利政策更多地符合处于社会边缘的最贫穷的人们的利益。而法国在这方面与其他欧美国家相比,则显得步履缓慢。例如,法国公务人员占就业者总数的23%,而德国只有15%;美国的最低工资比法国低40%;而法国铁路工人的退休金比英国同行要高3倍左右。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朱佩的社会保险制度改革方案是一项符合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正确的“改革”,也是一项没有退路的“改革”,对于法国重整经济和消除失业来说,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改革之路正确尚需技巧耐心
那么,既然是正确的改革为什么又遭到民众的激烈反对呢?当然,改革触及到了部分国民、尤其是国营企业和国有部门职工的利益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朱佩在推行改革过程中,忽视民众,过于自信和急于求成导致人们反感也是不可不提的因素。
朱佩在把其方案提交国会表决三国前就作好了思想准备,听取了一些有可能提出异议者的意见,并对他们做了一些小小的让步。对一些顽固的院外集团和一些左翼社会党领导人,其中国括社会党主宰的最大工会组织法国工人民主联合会的领导人也做了工作。改革方案在这一小批人中虽然不那么受欢迎,但他们也都认为是势在必行,因而被他们接受了。于是朱佩决定通过“命令”而不是辩论的方式急急忙忙让议会通过这一方案,他的这一决定虽然也不受欢迎,但最后还是得到了认可。至此,朱佩觉得可以松一口气了,而且看到法郎升值,他认为,他的麻烦日统统过去。然而,他最大的失误就是这样一项关系到全国成千上万人利益的庞大方案事先却没有同“被改革的对象”进行必要的沟通,朱佩的讲话没有通过电视台转播,看起来好像有意无视法国的民众,因此当人们听到改革的消息后,情绪变得很敌对,而且很难驾驭。直到此时,还没有一个人——总统、朱佩、社会事务部长——到电视台去向人民作一些解释,于是谣言四起,民怨沸腾,抗议示威的浪潮终于出现在街头。
总之,政治是行事方法同宣传之间的一种微妙的结合,朱佩政府显然是因没有处理好后者才遭遇到上述困境的,正如他事后所承认的那样,对于已推出的改革方案“很可能事先解释得不够充分”。
此外,工潮的另一个教训就是政治家的空头支票开不得。希拉克在竞选总统时,为争取选民的支持,曾表示上台后要“减税”,但其上台后的做法恰与其诺言相反,税不仅未减,反而增加,这使人们的心理预期一落千丈。
应当看到的是,任何改革都会遇到反对的力量,在法国如是,在其他国家也如是,就在法国爆发大罢工的同时,比利时、卢森堡和意大利等西欧国家也因相似的原因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公职人员的罢工事件。因此,可以说,社会保险制度的改革尽管已成为许多国家政府和领导人普遍的共识,进程不可逆转,但从政治家的理想和良好愿望到普通百姓的最后的理解和接受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需要做很多深入、细致、耐心的前期准备,这也许就是世界上许多改革家都难以回避的两难处境。美国《基督教箴言报》的一篇评论一针见血地指出:“在财政预算平衡的问题上,各国政府领导人知道,他们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难题是(如何)促使国内公众对削减各种社会开支给予必要的支持”。法国今天爆发的危机,也许就是其他国家明天危机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