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旅
1996-08-28杨卫
杨卫
“北毛杯·风雨共青路”征文,历时一年,现告结束。本刊诚对支持此活动的广大团干部、团员、青年表示谢意,并希望广大读者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的工作
共青团的旗帜,照耀我人生之旅的旗帜。
共青团的旗帜,深嵌在我记忆中的旗帜。
在那遥远的岁月——1947年12月,一辆带篷卡车由上海的西藏路向北、向北。街屋越来越低,路人越来越少。一阵歌声从车篷中传向四方:
兄弟们向太阳向自由,
向着那光明的路。
你看那黑暗已消灭,
万丈光芒在前头。
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
卡车上唱歌的是十几个青年,车上堆着一袋袋寒衣。这些衣服,每一件都浸透着伙伴们的热情和辛苦——
12月的上海南京路西藏路口,三五成群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联盟(中共上海地下市委学委领导的外围组织,亦系共青团地方组织的前身)的盟员,举着小小的三角彩旗,向来往的小汽车募集寒衣。
一辆小汽车停了下来,几名青年盟员上前:“先生,为饥寒交迫的穷苦人捐一件寒衣吧。”
有的人从车里递出几张法币,有的人表示不理解:“你们这些学生,多管闲事吧?”
多管闲事吗?1947年12月,寒流袭击上海,气温骤然下降,报载:“一天的大风后,昨夜慈善机构在各处拣收八百具童尸。”
在上海的南京路、林森路(今淮海路)高楼大厦的背后,上海30多万难民在死亡线上挣扎,其中除了10万本市失业工人外,还有安徽、山东、河南因水灾和战乱而来的难民。他们在棚户区,在臭水沟旁,在淞沪战争留下的
废墟上,搭起了一个又一个“滚地龙”。于是一夜风雪,一批露尸。
一天,两天,三天,南京路西藏路口留下了我们青年盟员的足迹。我们用好心人捐赠的“法币”到估衣店(旧衣店)购来一批旧衣服。但数量还不够,我们又向亲戚朋友募捐,从家里取来一件件棉衣、毛衣,有一个伙伴竟当场脱下了自己身上穿的皮茄克。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我们把打成包的衣服装上卡车,向难民聚居区驶去。
难民区到了,我们停下车,打开衣包,拿了寒衣分别向一个又一个“滚地龙”走去。
“滚地龙”只有半人高,人必须跪下进去。我进了一个“滚地龙”,里面又黑又臭,只有一堆草,上面堆着一条破旧不堪的棉絮。一个中年汉子,身披着一只破麻袋,一个孩子躺在破棉絮堆里。我将一件大棉袄塞在那汉子手里,再递给那小孩一件小棉袄。小孩忙将棉袄披在身上,对我瞪大了双眼。
“你们冷吗?”我问。
“冷得没法活,前两天,孩子的妈妈冻死在这里。”那汉子脸上笼罩着阴影,语塞了
“你们从哪里来?”
“山东省荣成县。”
“靠什么度日呢?”
“拾荒……冬天,也拾不到什么东西……”
“吃什么呢?”
“一天吃一顿,有时还吃不上。”说着用手指着“滚地龙”外的一口铁锅。
我从“滚地龙”里爬了出来,见瓦砾堆上支着一口铁锅,铁锅还冒着热气,里面是黄中带灰色的青菜叶玉米糊,飘着一股特异的霉味。
我掏出几张零票,放在“滚地龙”门口,只见那汉子连连拱手,说:“多谢,多谢,好人会有好报。”
我默默地离开了。
在又一个“滚地龙”门口,我见到被人称作“安琪儿”的青年联盟盟员正捧着一堆大饼油条,匆匆走来。安琪儿出身在一个开明的“布尔乔亚”家庭,当她送寒衣时,在“滚地龙”里,发现一个扎长辫的女孩穿着单衣躺在破棺材里哆嗦。她忙跑出去买来一些食品,让那女孩充饥。原来,她的父母前两天都被冻死了。安琪儿含着眼泪,脱下自己的新毛衣,留下了一些钱,泪痕满面地说:“小妹妹,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安琪儿果然没有食言。过了几天,她把那女孩送到她父亲开的纱厂当了一个辅助工。解放后,安琪儿进了团市委机关工作,她帮助那女孩进中学、上大学,后来当了一个大厂的党委书记。前两年,安琪儿病故,当年那个女孩,现在的白发老人,跪在安琪儿的灵前,哭得死去活来。
天快黑了,我们默默地上了卡车,谁也没出声。后来不知是谁低低地唱着,大家也跟着唱了起来:
“我们是姐妹兄弟,
大家团结在一起,
不分我不分你,
一条大路把手携。”
歌声中,我觉得有一面旗帜在我们心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