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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石:书界独行者

1995-08-22刘新平

中国青年 1995年12期
关键词:碑林荣宝斋曲阜

刘新平

20年前,那个15岁的少年在琉璃厂的青石道上踯躅而行,“荣宝斋”三个字高悬在他身后的天空中。

鼓足了勇气,他走向柜台。“你写的?想在这儿裱了?”营业员问。他使劲点点头,鼻尖有细细的汗珠渗出。营业员把字展开,又卷起来:“就不裱了吧!回去找浆糊贴墙上我看就蛮好。”他不敢去看营业员的眼睛:“老师傅,求您再细瞅瞅!”营业员摆摆手:“在这儿裱幅字挺贵的。”

他噙着两汪就快流下的泪跑出“荣宝斋”大门。

他当然知道裱一幅字要许多钱,他为此已攒了整整一个夏天。他硬是忍着没买过一根冰棍……

1995年7月,“荣宝斋”的营业员通知他去取钱。他的一张条幅挂出去不到一个星期就被买走,价位不俗:1600元。经理握着他的手:“寒石先生,希望以后继续合作,对您的作品,我极有信心。”

走下“荣宝斋”的高台阶,他突然就想起了20年前的那一天,那个15岁的少年曾无助地走在这条路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将他抛弃了。后来就下起了雨,雨水放肆地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手里紧攥着的两幅字也被雨水浸透了。他一扬手,将两幅字抛进雨中。

“为了我的书法艺术,我决定辞去工作。我坚信未来的中国书法史上,将留下我的名字”

在京城,喜欢戏曲的朋友不会不知道现已拆迁的吉祥剧院。戏曲鼎盛时期,红极一时的名伶们都在这里献过艺;戏曲不那么景气了,又常常放映些时兴电影。剧院门前没断过热闹。

寒石在剧院干了7年,职务是在戏曲和电影开场后拿着手电为观众找座位。

作为一个剧院工作人员,他其实是很勤恳很努力的。剧场熄灯后的头几分钟里,往往都挺混乱。他像一只轻捷的鱼,在走道间游来游去:“您留神,当心脚下!”散场了,撒水、清扫的活他抢着干。有时甚至一人要包一个场子。对他的工作,谁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他只有一个毛病:开场后,做完自己份内的工作,并且已确信不会再有观众入场,他就会摸出一本古旧的《争座位碑》或《爨龙颜碑》之类的碑帖,坐在外面的大厅里,细细地翻。

时间一长,这就显出了个别。因为那时别人都在扎着堆儿聊天。

后来,领导出面制止。理由是:工作时间里不准干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他问:报纸能看吗?

领导说当然能。

他又问:报纸与书帖有什么区别?

领导脸色很不好看,没说话,拂袖而去。

这事以后,倒也没发生过什么。但他自己心里渐渐有了些想法。他那时的书法已到了书家所谓“不入不迷,不迷不悟”的迷、悟之间。他每日习字都超过8个小时。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总该干成一件什么事。除了书法,又有什么是他梦寐以求的呢?

很幸运地,他拜了著名书画家许麟庐先生为师。老师一代书家的学识风度和艺术造诣使他心驰神往。这辈子,他要达到老师今天拥有的地位和成就。这将是他终生的目标。他觉得剧院工作正在妨碍着他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他决定辞职。

“为了我的书法艺术,我决定辞去我的工作。我坚信未来的中国书法史上,将留下我的名字——寒石。”

这封简短的辞职书,以后便成了许多熟人的话柄和笑料,在许多场合以不同的版本被广为传送。

他每天都以同一种姿势临碑: 端端正正地跪在碑前, 肃穆而虔诚

1987年,寒石到曲阜碑林。

曲阜碑林与西安碑林并称中国两大碑林,其间藏精蕴秀,保存着汉唐以来诸多被历代书家喻为书中珍品的不朽之作。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碑,以前我接触到的都是些碑刻拓片。外人无法体味出我内心的感动,那是虔诚的朝圣者的感动。不瞒您说,当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有一种冲动,想永远躺在那些碑上,躺一辈子。”

他每天都以同一种姿势临碑:端端正正地跪在碑前,地上铺好纸,放着笔砚,先凝神碑上,琢磨思量,然后落笔。初始下笔,颇费踌躇,笔势甚缓,似有犹疑之状。以后渐趋沉着,运笔而至健捷、自如。碑林常有游人至。时间一长,他的跪而临碑竟成碑林一景。经常是三五游人,站在他身后,观摹,品评,小声地交谈几句。而他,则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只专心一意临碑。有时,也有曲阜附近的书家和书法爱好者们围观,当他临完换纸的时候,上前与他攀谈几句,交流一些心得,分说一番短长。他就显得很兴奋,硬拉人家也坐在碑前,非要谈个尽兴才放人家走。这样,临碑的过程中,他因此而交了不少的书界朋友。

在曲阜临碑半年,所费宣纸千余张,报纸无数。他临了碑林中几乎全部的碑,而像“文既尔雅简质,书复高古超逸”“骨肉匀适,情文流畅”被誉为“汉隶之最可师法者”的《乙瑛碑》,“龙震虎威,气雄力厚”“严实中含秀朗,疏密得适,刚柔相济”被称作“魏刻之冠”的《孔羡碑》,乃至“风神逸宕神趣高妙”“无一字不飞动,仍无一字不规矩”的《孔宙碑》等一些千古名碑,他则一临就是十几天,几十天。有时则数日停笔,目光只在碑上往来逡巡,而心中却气象万千,笔走龙蛇,或纵逸飞动,雄健清真,或中敛旁肆,浑融潇逸,尽都心随笔意走,极其势而去,几不欲还。但远远望去,他跪立的形象,凝神端肃,任日影游走,轻风絮耳,却自岿然不动,一似老僧入定,四大皆空。

宣纸很贵,他无钱再买,有时情绪突至,四处寻不见一张纸,他就提笔在房间的水泥地上一通狂写

曲阜之行,对寒石是一次艺术上的涅pan。他的书法已渐成一格,无论挂在哪里,人们都难以忽视其存在。

书艺上昂然登堂入室,生活却因辞职而紧张起来,常常是捉襟见肘,苦不堪言。困窘中他虽能执著如一,却使他一夜间便见弃于昔日的亲朋好友。

曾与几位同道筹办东方书法联谊会,万事俱备,只待刻一枚公章。刻章需300元。他找到一个从小就在一起玩的朋友,提出借钱的事。朋友说:“不巧,我今天刚存上。”他说:“不要紧,我明天来取。”第二天,朋友刚见到他就说:“不好意思,取出的钱让另一个朋友借去买相机了。”他仍旧说:“没关系,我隔天再来。”

隔天,他没去。他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朋友。

他那时正处于创作的鼎盛期,每天都要费掉几十张宣纸。宣纸挺贵,他已经无钱再买宣纸了。有时情绪突至,四处寻不见一张宣纸,他就提笔在房间的水泥地上一通狂写,然后擦掉。

其实,朋友的冷眼和遗弃倒在其次,最让他难以承受的还是至亲的人对他的冷漠。

辞职后几年里,他的生活一直都很艰难,但他从未从自己母亲那里得到过任何经济上的帮助,更惶论精神上的温情与慰藉了。晚上,他从自己的住处到母亲那里去探望。母亲问:“晚饭吃了?”他说:“吃了!”其实他肚子里正大闹饥荒,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吃饭了。母亲指着桌上的一条希尔顿香烟说:“小胖(他的小名),这烟市场上卖35元一条,便宜卖你30元。”他摇摇头:“妈,您儿子穷,抽不起这么高档的烟。您自个儿留着吧!”说完这话,他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他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他母亲的家,回到自己一贫如洗的小屋里。

但世界上依然还有一如既往深爱着他的人,那是他慈祥的外祖母。那天,他在地上铺一块大毛巾,正跪着写字。突然有人敲门,他知道是来收房租水电的。每月大概30元左右。他不敢啃声,等收房租的以为房中无人离开以后,他才赶紧冲下来,骑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去找住在舅舅家的外祖母帮忙。外祖母端来两碗凉粉,要他陪她一齐吃。他狼吞虎咽扒完了,抬头一看,外祖母正看着他:“小胖,姥姥不爱吃凉粉,这一碗你也替姥姥吃了吧!”他答应一声,风卷残云地又给报销了。外祖母解下腰间宽布腰带,从里面翻出4张皱皱巴巴的10元钞票:“小胖,都拿去吧!”他说:“30就够了!”外祖母说:“多出的你买凉粉吃。”他接过还带着外祖母体温的钞票,声音哽咽着:“姥姥,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好好孝敬您。

1990年后,他名声渐响,出资求字的人、拜师学艺的人多将起来,腰包鼓涨了。他每月出资300元供养外祖母。外祖母一年四季的服装全由他一手操办。外祖母的衣着常常会羡煞院子里的老太太们,此时外祖母总会自豪得面放红光,举手宣称:“这是我外孙替我做的。”

寒石相信奋斗。靠奋斗走出一条书法大家之路,是他毕生所求。无论是少年时以水为墨将指作笔拿石当纸的苦炼,抑或成人后前往曲阜临碑的废寝忘食,甚至在禅院里关门苦修,他走得很累,悟得很苦,而成功却姗姗来迟。他对此全然不以为意,按他自己的话说:“我此生只为书法活着。”

寒石书艺年谱:

1987年——曲阜临碑。

1988年——为避穷困,至广州光孝寺闭门苦修,期间得悟“禅凭中道织万物,书以法外悟大千”,并自创“左手书右手款”书格,在国内书家中,左、右手书珠联璧合者,寒石为第一人。同年参加“修我长城”全国书法展。

1989年——作品为英国大英博物馆收藏;作品由日本青春学会转赠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

1990年——为台湾达摩总会题字;为亚洲30亿人口漫画大赛题字。

1992年——作品被德国波恩大学、美国加州大学、英国剑桥大学、韩国高丽大学院收藏。

1993年——参加首届全国百人艺术家展。

1994年——获奥林匹克国际书画大赛中青年组一等奖。

1995年——出任《曙光杯》全国少年儿童书法、绘画大奖赛评委。北京电视台播出其书法艺术专题片《瀚墨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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