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神圣

缪军荣

一九九四年《读书》第六期上谭立铸君发表了很有见地的大作《大隐隐于市》。在这样一个神圣价值日渐失落的时代，作为个体的我们至少可以否定当下的价值，超越生活近便之处使人日渐下沉的东西，追忆过去曾经有过的神圣，命运地期望未来，使心灵的境界得以提升。“啼得血流无用处，不如缄口度残春”(佛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陶渊明)此乃大隐。

在一个精神匮乏，神圣价值日渐失落的时代，不仅仅关注自己的生存，而且关注自己的“生命”，关心人“存之为何”的问题，取“退隐”的生存姿态(实际上具有拒绝，反抗的内涵)，这是一种存在的方式。但是对那些有责任感的人，那些日夜不敢忘记神圣职责的社会良心，则必定在当下吁请神圣的莅临，在沐浴上苍之恩的同时，将光照投射给夜行的人类，流布与重建神圣。我以为这是一种更伟大的，先知的人格，一种道成肉身，价值居存的存在姿态。

受难与价值居存是成圣的两个方面。神圣价值居存必得受难，而历尽人间苦难走向天国之路，叩开天堂之门，神圣也就莅临了。受难是真假先知，真假信仰的试金石之一，没有大信心，就不能担当这种大难。受难也是神圣的试金石，能洗去神圣墨面的世俗的尘垢，不至于变成现世流俗的功利。“上帝就爱这么行事，把人们不屑一听的极其微弱的正义呼声深深埋在暴虐的地基下。”(卡扎赞基斯《基督的最后诱惑》)功利本是满足人尘世的享乐，下沉的肉体的欲望和人的虚荣心，而受难则是这类欲望的消弥，人格的升华。在这里，目的与手段本合二为一，在手段置换的同时，目的也就产生了变化。有句俗话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这是凡人为生存而“自寻死路”。财本为人，人是目的而财是手段，为财死人，生命的价值又有几许？我们也要清除加在朱熹“存天理，灭人欲”这句名言上的谬见陈说。“人欲”本是使人走向死亡的一种本能的冲动，“淫欲和死亡是一对好姐妹”(波德莱尔)，想在尘世活得滋润，想享受生活，这种享乐的冲动必使人充满对尘世的物质欲望从而被织入罗网，终生不得自拔。“通向地狱的道路是容易的。”(维吉尔《伊尼德》)

人之不同于动物，在于除肉体的欲求之外，还有信仰，有追求形而上神圣价值的渴望与冲动。帕斯卡尔早就令人颤栗地预言神圣坍塌，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正在开裂，裂为深渊。在这样一个信仰失落，价值失范的时代，就需要许许多多的人文工作者，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分子“维系一线血脉”，担当起这一职责，重建神圣——而领受苦难是通向神圣天国的通衢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