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一串糖葫芦
1995-01-01界首团
界首团
我把铁勺子伸进稠稠的糖浆里搅动着,一串串白白的热气迫不及待跑了出来,不一会儿,甜暖的气息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弥漫着。我掉过头来,问爸爸:
“我做的糖浆够不够甜?”
爸爸坐在一张旧藤椅上,浊黄的电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在了后面的土墙上,黑沉沉的像一个阴郁音符。他用鼻子狠狠地吸了吸空气,说:
“够甜了!”
够甜就可以做糖葫芦了。我站起来,到屋外取白天从山里摘的野果子“山里红”。这时,爸爸叫住了我:
“团儿,明天是大年初一,你一年从头忙到尾,该歇一歇,明天不要去卖糖葫芦了。”
歇,我能歇么?
一歇,我那新学期的学费不就完了?再说,大年初一,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压岁钱,糖葫芦还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我正想向爸爸解释,忽然看见他的眼里盛满了愧疚,话便咕嘟一声吞回肚里。
爸爸的右腿是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摔断的,那一年我才六岁。大约是爸爸残疾的缘故,和我一样大的孩子经常欺负我。那次,我被他们饱打了一顿,哭着回到家。爸爸看着嘴角淌血、哇哇大哭的我,额上暴起了青筋。他一把扔开拐子,大声地对我说:
“哭,哭有什么用,男孩子要有骨气!”
爸爸的话像山一样重。
他用一只脚立在红彤彤的斜阳里,像一尊不屈的石塑像。从这一天起,我知道做一个男孩子,特别是做残疾人家的男孩子,要学会坚韧不屈。
十岁那年,我已经跟母亲下地干活了。
夏忙里,骄阳似火,我还稚嫩的小手,便拿起一把沉沉的镰刀。开始割时,胳膊酸痛极了,手上满是血泡。当我想歇口气时,我看见母亲不停地在收割,汗水淌过她的脸;我又想起了坐在院子中,在等我们回家的爸爸……
我是家里的男子汉,该为家里分忧解愁。我不能歇!我又狠命地干起来。母亲在右边,我在左边,两个人比赛割。有时我一口气割下一大片,比母亲还快呢。
十三岁时,我就能摞很高很漂亮的草垛,在场上围成蒙古包;我还学会了扬场,在凉风习习的谷场上,谷粒被我撒成一条金色的带子,飘在蓝天上;我也学会了大人般的犁地,甩嘹亮的鞭子声回荡在晴空里……
除了做家务和农活,我还得利用课余时间去做些卖瓜卖菜的营生。有了钱,爸爸就可以多吃一些好菜好饭;有了钱,母亲就可以少一些负担;更重要的是,有了钱,就可以交上我下一学期的学费。
苦难往往是最好的老师,苦难的生活使我一天天地成长起来。我喜欢读书,我知道知识是可以让我家走出苦难的门径。
大年初一的早晨,天气特别冷。我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家门。车上载着一架子糖葫芦,火红火红的模样像一树怒放的梅花。在那些充满过年喜气的乡村里,我穿街过巷叫卖着糖葫芦。
“我要一串!”
“我也要一串!”
我收着一个个小角钱,望着小朋友们舔着嘴唇高兴地跑开,我沉思了。我17岁了,放花炮,闹着要新衣的日子早已不属于我了,上苍给我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生活。我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去打开一扇属于自己的幸福之门。从年初一到十五,我穿行在花炮声、欢笑声和锣鼓声中,终于为自己赚足了交学费的钱。
剩下最后一串糖葫芦了,我竟然舍不得卖掉,我把它留给了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我咂味着甜甜的糖葫芦,在想象着爸爸妈妈难得的笑脸,忽然间觉得甜蜜的生活是可以自己创造的。顿时,我觉得眼前的一切,便如口中的糖葫芦一样,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何为惠摘自《少男少女》199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