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宁春强

我曾几次认错人。而被他人误认，平生也只就那么一次，却令我终生难忘。

那是初冬的一个星期天，我带儿子到职工浴池洗澡。出来时，儿子眼睛一亮，说:“爸爸，我要吃烤地瓜!”果然，浴池门左侧有一烧烤点，一中年汉子极热情地冲我点点头，问:“洗完了?”那神情仿佛是遇上了老朋友。没等我醒过神来，他已将两只热乎乎的烤红薯递了过来。我忙掏钱，不料，竟被他挡了回来:“谁跟谁呀?这么外道!”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推开，“走吧走吧你，我还忙呢。”我只好领着儿子，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回到家里，我也想不起这位红脸大汉何时与我有过交往。苦思了大半天，我断定压根儿就不曾认识他!显然，是他认错人了。

得了两只烤红薯，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很快就忘掉这档子事了。又逢周日，我和儿子又去洗澡。走出浴池，蓦地碰到了他的目光。因白吃过人家的东西，我忙主动地冲他笑笑，便惶惶地逃去。然而，不等走出几步远，手就被他给拽住了，一袋烤红薯实实地塞进怀中。“这，这——”我语无伦次，手足失措。“孩子爱吃，又不是给你的，怎么这么外道!”他很有些不高兴了，又道:“咱们俩，谁跟谁呀?快走吧快走吧。”

天!这世上啥事都有，我着实有些懵懂了。尤其令我不安的是，我确实不认识他!

之后，事情的发展便颇具喜剧性了。每次我和儿子在浴池洗完澡后，定能从他那里得到两只又香又甜的烤红薯。儿子在一边贪婪地吃，我则趁机和他聊天。物价房子工作，无所不谈，满投机的，一如相识已久的知音。有好几次我都想问问他到底是谁，却因于心不忍而终没能开口。你看人家和你熟得不能再熟了，你却问人家是谁叫什么，岂不大煞风景?可又不能老这么白吃人家的。再次去洗澡，就拎两瓶白酒，随意地丢给他，说:“刚出了趟公差，带回几瓶酒，你也尝尝吧。”他喜喜地收下，一脸的灿烂。

渐渐地，我与他真就成了莫逆之交。每次到浴池洗完澡，不等他招呼，我和儿子就急急地奔过去，像吃自家的一样地吃他的烤红薯。看着我们爷俩狼吞虎咽吃得欢，他竟喜得飘飘然。自然，我也经常以各种借口，捎点礼品给他，以求心理上的平衡。

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先是捶了他两拳，继而笑问:“伙计，可要憋闷死我了!你到底是谁，咱们以前可曾认识?”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泪花:“认错了人，认错了人!当初，我误把你当成老乡的儿子了，后来虽然知道认错了人，可觉得你这个人诚实可交，索性将错就错。这不，咱们如今不是比任何朋友都朋友了吗?”于是，就相互通报了姓名和家庭住址。

一场误认，竟使我们成为知音。有朋友的日子真好。

(钟嘉天摘自《现代交际》199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