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
1995-01-01姜丰
姜 丰
快乐与其说是感受,不如说是感悟。仿佛一种来自天堂的音乐,叮叮咚咚,清澈地回响在你的枕畔,你的耳边,你的心底,那是在午夜梦回时分苏醒的轻灵与喜悦。
快乐是听得见的,正如我想象着花开的声音,一瓣一瓣地,张开,绽放。是江南淅淅沥沥的细雨,是空巷悠悠长长的足音,是庙宇声声敲响的木鱼,是情人呢喃的絮语,是思念的梦呓,是风吹动长发……真的,快乐是听得见的。
曾有过一段情绪最低落的日子。那时候我忽然懒得见一切平日的亲朋至爱,甚至懒得打任何电话,下班就直奔宿舍,把自己摆放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夜晚怎样从窗户走到房间里。这使我想起那个叫三毛的女人,那是个有过自闭经验的女人,她会在家人外出的时候,掐断电话,用整整一个周末的时间来将窗帘缝成裙子。
这时候,有一个人掀开重重帷幕,走进我的小屋。他是我的学兄,离校后从不曾谋面的一个学兄。他有他的传奇。
假如不是隔了千山万水,或许我们会成为更亲密的朋友,这是我在一个失眠的晚上醒悟到的结论。那天晚上可能是睡前喝多了咖啡,也可能是搭错了某一根神经,我在辗转中感受到时间分分秒秒地从身边流逝。我做不到真正的安之若素,心如止水,于是就烦躁起来,决定不睡了。穿着睡衣爬起来,坐到桌前,拧亮台灯,在没方没格的信笺上写着歪歪扭扭、带着一肚子情绪的字。我喜欢用素白的信笺,没有任何约束,所有的字都可以恣意横行,伸胳膊翘腿。
那天晚上我发明了“快乐原则”和“便利原则”,并把它们上升为现代人的品格。现代人理智、实际、豁达、自我中心,思念太累,等待太苦,这是现代人尽量避免的温柔陷阱。人生的质量提高,密度加大,但忍耐的极限却在降低。古人之可以忍耐寒窑十八年,在现代人看来却只是一个童话。童话只能在书里上演。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就是因为它有着合情不合理的荒谬。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很不讲理的,任性地把偶然失眠的焦躁硬塞给另一个人。
学兄到底是学兄,有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我的信带着呼啸风声,跌跌撞撞地飞出去,到了他那里,就好像撞到一堵棉花墙。他依旧打着电话,讲着故事,声音笃定、从容,温馨而响亮。我们没有更亲近,也没有更疏远。
明代的善惠写过一首禅诗,曰:“人在桥上过,桥流水不流。”宋代也有两句境界极高的佛家偈语,出自《嘉泰普灯录》卷十八:“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唐代还有一个著名的禅宗故事,讲的是六祖慧能因作《慧能偈》而得传五祖弘忍的衣钵: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说到底,几乎所有的不快乐归根到底都是庸人自忧。
我喜欢这种平常的快乐,不是那种好事从天而降的惊喜。心就那么舒展着,好像用一把温温的熨斗,把心上那些皱着眉头的结一个个地熨平。人生苦短,怎么能不珍惜快乐?人生漫漫,怎么能不创造快乐?学兄在电话里向我描述一种花开的声音,并真心真意地为之感动。他说我是才女,可以用这个名字写篇很美的文章。于是,我倾述了一种快乐的声音,让大家都听到。
(唐庆友摘自1995年5月14日《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