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失眠病
1994-12-30刘兴诗
刘兴诗
年轻时,我经常失眠。
失眠的原因说不清楚。不是学习压力的影响。我读书从来不费力,并未“为赋新词强说愁”。一辈子没有开过夜车。我也从来不写无病呻吟的文章,不会临风洒泪,以至于彻夜难寐;也不是由于见了某位“窈窕淑女”,求之不得,因而“辗转反侧”。那失眠犹如一阵风,说来就来。当我告别了沉醉于足球和桥牌的中学时代,刚跨入大学的门坎,它就一下子缠上我了。
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心里想。也许这是一种病吧!有了这种想法,心情再也不同从前,“病势”也越来越重了。每晚临睡时。心情十分紧张,不知能否安安稳稳度过一夜。结果不问可知,这个夜晚肯定又是失眠。
失眠这个“病”。好比滚雪球。一旦沾上了,若无及时解脱之术,就会日趋严重,足以把人的精神压垮。周围的一切。诸如灯光、声响,甚至从窗缝里溜进的风,也会助长“病情”,成为无法安然入寐的因素。我心中盼望,如果能有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就好了!
但是,挤满热情好动的年轻人的大学生宿舍里,哪有这种环境条件?歌声、笑声、琴声和远远近近的高谈阔论,扰得人没有半点安宁。好不容易盼到熄灯了,一张上、下层的钢丝床,又把我和一个同学紧紧联系在一起。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晃动得像小船似的。请问,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逃脱失眠“病魔”的折磨吗?
为7设法入睡,我绞尽脑汁,用了许多办法。
我拉起被子。蒙住脑袋,隔绝灯光和声音,心里默念数字,把手表贴住耳朵,用单调的意念和机械声响催眠……这些办法起初有些效果,渐渐又没有用了。
与此同时,我吃上了安眠药。从一片、两片,最后增加到三片,依旧不能解决问题。服药带来另一个后果。早上醒来,脑袋总有些昏昏然的。这是服药过多。加上失眠的影响吧?
我向校医求教。他对我说:“你不是什么病,干脆别吃药了。如果睡不了。最多明天上午不上课就得啦。”
这一番话,我永世难忘。走投无路时,只好采取这种“轻松疗法”,试一下运气了。
说来也怪,这一招真灵:我经历了几个炼狱般的夜晚后,果真有了一些效验,居然不用药物和别的方法就能平静入睡了。
我懂了,病因不是别的,只是自己的心理障碍。战胜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药物。道理多么简单,为什么从前不明白呢?
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失眠过了。与此相反,仿佛为了要补足从前的亏欠似的,反而养成了易睡的习惯。
我是地质工作者。在我往后几十年的山野生涯中,不知经历了多少不平静的环境。高寒的冰山、漆黑的洞穴、深邃的峡谷、幽暗的森林、荒凉的北冰洋岸、冷僻的火山岛上,何曾有一床一榻的安睡条件?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能就地躺下,睡得十分香甜。
我有午睡的习惯,啃了干馒头后,瞌睡便油然而来,不躺下来小憩一下是绝对不行的。不知有多少次,我头枕着野草和岩石,甚至在酷热无比的沙漠和戈壁滩上,用帽子或打开的野外记录本遮住面孔,立刻入睡。躺上十来分钟。用这种办法充了“电”,整个下午便生龙活虎,可以攀登任何山峰了。艰苦的山野生活增强了我的体质,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更加没有失眠的影子了。
如今,我已退休,息影斗室,不再在山野忘命拚搏,然而精神却一如当年。人们常说:“前二十年醒不了,后二十年睡不着。”说的是老人睡眠少,体质不如青年时代。我则恰巧相反,年轻时失眠,老来反成瞌睡虫。老妻常常奚落我:“脑袋沾着枕头便睡着,像婴儿一样。”
是啊,我不能躺着看书、看电视,因为那样不出三分钟,便会立时“人事不知”。我睡觉时,旁人常好心招呼,说话低声,怕惊动我。其实,这大可不必。只要我想睡,砸汽锤、放大炮也惊醒不了我。这话不是随便说,我在一个军工厂的试炮场地住过一段日子,每天夜晚,各种枪炮,加上连发火箭炮,打得不亦乐乎,赛过节日鞭炮千万倍。我躺在旁边小屋里的床上,依旧“岿然不动”,岂不是最好的证明么?
我十分感谢当年那位校医,若非他的点拨,岂有今日结果?
失眠不是“病”!奉劝天下“病友”们。试一下“轻松疗法”,或许能像我一样,立刻解脱终夜难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