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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幸运班车

1994-08-24旁木

中国青年 1994年4期
关键词:班车松林念头

旁木

劲兄是我以前的同事和考友。近年来,一直想给他写信,但一封也没写。并非是无话可说,而是有话不知怎么说才恰当。我心里一直对他很歉疚。好在每年都有一个元旦,我可以给他寄明信片,可以在明信片的方寸之间写下我的情谊和祝福。去年,我写给他的祝辞是:“祝你在新的一年里美梦成真!”今年,我给他寄去一句:“但愿在新的一年里幸运班车载你远行!”

每次,我给劲兄写祝辞时都怀有一腔为他向上苍祈福的心情,我知道他所要圆的梦对他是如何地重要。同时,我的心也很沉重,人说苍天不负有心人,但对于劲兄,命运却是太不公了,不公得有些残酷。

劲兄的梦其实很小,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就不成其为梦,尤其在今天,甚至为人们所不屑。但就是为了这小小的梦,劲兄把他生命之树中最中间的一段全作了抵押。常人在这一段生命中都忙碌着长出事业的枝叶、开出爱情的花朵。而劲兄,却为了圆这小小的梦心无旁骛,仿佛这梦就是他的生命唯一要结出的果实。

5年前,我毕业分配到南方某省党校任教,和劲兄成了一个教研室的同事。劲兄只比我早两个月调来,此前在一个县任团县委书记。据说他和那个县的县委书记、组织部长关系都相当不错,要是继续在红道上行走,混个局长什么的小诸侯不成问题。但他执意要到党校来吃粉笔灰,并为此费了很多周折。我曾说他,在县上当个局长感觉多好,到党校这个清水塘里来能扑腾出几个水花?他说,人和人的感觉不一样,别人感觉好的我并不一定感觉好,我就图党校有好的学习条件。说这话时,他脸上写着心满意足的神情。

原来,他弃了红道上的前程,只是为了“考研”。当然在“考研”的背后,他还憧憬着能有一天戴上博士的荆冠。由于我也有“考研”的打算,我们成了考友。

劲兄把时间铆得很紧。每天早上,我还赖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他就踩着露水到校园的松林里去念外语了。下午,他则坐到宿舍楼前的水塘边专心致志地看专业书,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多少次,我看书累了站到阳台上偷懒,总看见夕阳把正在看书的劲兄镀成一幅灿烂的风景,令我感动而又惭愧。为了节省排队打饭的时间,劲兄总是最后上食堂,常常只能买到两个馒头和一点剩汤。有时候,食堂连馒头也卖光了,劲兄便胡乱下点面条搪塞肚子。我们几个考友都常为劲兄的肚子叫屈,说那肚子长在劲兄身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连一点油水都捞不着。这时候,劲兄便会幽自己一默,说他是“先长脑子,后长肚子”。其实,劲兄是很想犒劳一下他的肚子的。有一次他对我说:“真想买一只猪肘子来炖了吃!”

晚饭后,只要不下雨,劲兄总邀我们一道散步。我们的校园里有一片占地300亩的松林,林中松涛如海涛。傍晚时分,成群的白鹭衔着夕阳飞回到松林里来。至今,我闭了眼睛仍能感觉到满眼都是眩目的白翅膀。和劲兄散步,当然也听松涛,也看白鹭归巢,但更主要的是交换我们一天的学习所获。劲兄的功夫下得很深,当天看的专业书和英语练习几乎能一一背出,听得我们几个考友只有吃惊的份。临考前,我们都估计劲兄肯定能搭上幸运班车。他本人也自信不成问题——那几天他破例对我们谈起他作为一个只念过初中二年级的“知青”挤上七七级头班车的经历,脸上泛着红光。

“考研”结果出来,幸运班车在劲兄面前没有停下——他的英语没到录取分数线。我们都为他难过,他却反过来安慰我们:“没关系,明年再考!”实际上,劲兄心里也不好过——他早早地便与我们几个考友道别,回到在县城的家去了。

在我“读研”的3年里,常接到同事和其他考友的信。他们在信中总不忘记告诉我:劲兄还想“考研”,他的时间抓得很紧。每当读到这样的消息,劲兄一大早就到松林里念外语、整个下午都坐在水塘边看书、就着剩汤吃馒头等情节,都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我知道,劲兄受着下次一定能考上的念头的牵引,已经欲罢不能了。就像一个等车的人,总以为下一班车会在自己面前停下,结果是等了一辆又一辆,越等越放不下继续等待的念头。就这样,他连考了4年,4年都是外语差几分。

去年秋天,劲兄和我在京城有一次不期之遇。他对我说,这几年他最怕回家,每次回去都过得不安生,老母亲总念叨说他该成家了。确实,劲兄是不该再放单飞了。三十四五岁,毕竟早已过了放单飞的年龄。他还告诉我,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学女讲师,很能干,对他也有好感,他对她也有好感,就是怎么也投入不进去。我问他是不是心思还没放到成家上。他笑笑,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我猜他是对“考研”没死心,还想在35岁这允许报考的最后年龄再挤挤末班车。我想劝他别再考了,但却实在开不了口。毕竟他从红道上岔过来,将生命中最青春的五六年作投资,想圆的只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啊!他本来可以用这不算短的五六年生命,去争取提拔,去赚钱活个滋润潇洒,去爱情中酩酊大醉。可他没看重这些,唯一看重“考研”读书。劝他放弃,岂不是要让他的心上留下一个遗憾终生的黑洞?

果然,劲兄今年又去作了最后一搏。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应考的,但在我听到他报考的消息时,却禁不住将他和古希腊神话中受着天罚把石头一次次推上山又一次次滚下的西西弗斯联想到了一起。或许,在很多人的眼里,劲兄是在痴迷地犯傻。而我,却把劲兄看成一个英雄。在“叹气族”成为一种时尚的季节,为了心中一个值得追求的念头而执著地付出到只剩下这个念头本身,尽管有些出于无奈,但谁能说这不也是表现了一种极致的人生气概?

现在,劲兄考试的结果还没有来。我祈愿幸运的末班车会在他面前停下,他那伤痕累累的心毕竟需要成功作为慰藉。但是末班车要不停呢?我祈愿劲兄能平静地接受下这最后一次打击,然后拥有一份爱情。

“生命中确实有些东西值得我们看重,值得我们付出很大的代价去追求,值得我们因追求失败而沉重。但只要我们真正地追求过值得我们看重的东西,无论得到与否,我们的人生都将会因此不至于显得轻飘而没有分量!”这是一个命运同样不怎么平顺的朋友几年前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的一段话。我把它抄在这里,算是寄给远方的劲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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