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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生死恋

1994-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4年10期
关键词:日本

这是一首令人心碎的断肠曲

它没有矫揉的粉饰……

它没有造作的世俗……

从江城汉阳往西走,在大约十公里处的扁担山上,有一片墓地,一座座墓碑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中耸立着。其中一座墓碑很奇特:青色大理石墓碑上镌刻着“杜江群之墓”五个大字。上端写:公元一九五六年六月殁,享年三十三岁;下端写:妹友生、战友王家騄、永远爱你的沟胁千年。我知道,在这座墓穴里,并排放着两个六寸大的烧磁半身像,一个是身着五十年代戎装的杜江群,另一个是身着中式服装的年轻姑娘,也就是三个立碑人之一的沟胁千年。沟胁是位日本人,现今依然健在。其实,墓碑下并没有安放着故人,墓碑上铭记的故人曾经安葬在这一带山脚下,因时光流逝,原墓地再也找不到了。这座墓碑是立碑人在1988年重建的,它表达着立碑人的哀思、怀念和割不断的旧情,也述说着一个绵长的爱情故事……

1952年春天,我因患肺结核病住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湖北省羊楼洞康复医院。医院在一个山沟小镇里,地处偏僻,设施简陋,可是病员却不少,有五六百人。一天晚饭后,我们许多病员聚集在病房前闲谈,谈话内容依旧是肺结核如何地讨厌,如何地不好治。大家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这时,我注重到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同志也参加了议论。他的话与众不同,他说:“肺病确实是个顽症,但它像敌人一样,欺软怕硬,你越软它越欺侮你,你要硬起来,它就退却了。”我听了暗自钦佩,走到他跟前。他主动同我握手,并作自我介绍:“我叫杜江群,河南步兵学校来的……”从那以后,我俩几乎朝夕相见,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他出生在鄂西北一个农民家庭,在家乡没念过几年书,只是由于伯父资助,他才有机会到城里读完中学,上了大学,并在地下党的指引下,投身革命,参军入伍。全国解放后他入了党,被分配到河南步兵学校,当了政治教员。可是,就在他施展才华的时候,肺结核病迫使他离开了工作岗位。

这年夏天,为增强医护力量,医院来了一批日本籍医护人员,分到我们休养连的护士有山田、高野、筒井和沟胁。

她们中,沟胁最年轻,22岁。她身材不高,体态匀称,走起路来轻快如风,有明显的日本女子特点。沟胁对工作和休养员充满了热情。江南炎热的夏日,她经常忙得汗水湿透衣衫。休养员劝她休息会儿,她总是用带有日语音调的中国话说:“没关系,不累,我们当护士的就是为你们服务的。”简单的话语,道出了她对病人们的真情。

沟胁博得人们的普遍喜爱,休养员更是交口称赞。江群对沟胁也是赞佩不已。他多次和我说:“沟胁真不错,工作勤奋,待人热心,实在令人钦佩,是个好姑娘!”看得出他对沟胁有着特别的钟爱。

沟胁出生在日本九州岛一个普通职员家庭,在家乡上完小学和中学后,曾憧憬着上大学,想当一名作家或教授。但是在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对外侵略战争的年代,她的幼想破灭了。1945年春,一道“全国总动员令”,把15岁的沟胁也“动员”到中国,到一家日本统辖的钢铁公司工作。在这里,她亲眼看到中国老百姓的苦难生活,也看到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的蹂躏。1945年8月,日本政府宣告无条件投降,她和一些日本青年毅然投身中国革命,当了解放军的一名卫生战士。从1945年到1951年,她跟随部队转战东北,参加了平津战役和南下作战,直到1952年转调到羊楼洞医院工作。

沟胁的任务是治疗和护理病员。他为病员做事,很少谈及自己,可在江群面前却是例外。她不时地向江群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时日漫漫,交往连连,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们的心越来越接近,感情越来越深了。一个中国军人,一个日本姑娘,爱情火焰在心底悄悄

戎装的杜江群燃烧起来。

五十年代,同志间的友谊是充分表现的,但男女之间的感情则往往很含蓄。江群和沟胁相互间的爱慕很少外露,火焰多是在心底燃烧。不过,一旦有机会,还是掩藏不住。沟胁性格活泼,能歌善舞,在一次迎国庆联欢会上,她同其他日本姑娘一起演唱《在那遥远的地方》、《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等优美歌曲,接着又与同伴跳起蒙古舞和日本舞,使联欢会的热烈气氛达到高潮。节目演完,我看到一向平和稳重的江群,眼睛凝视着沟胁,情不自禁地长时间为她鼓掌。

沟胁也一样。1953年春,江群受全院委托,作为休养员代表和我们几个人一起去武昌,参加军区召开的医院工休人员代表会议,并在会上作了长篇发言,受到与会者的称赞和军区首长的肯定。回来后,我们推举他在全院大会上作汇报。这使江群的思想和才华又一次得到展现。他的汇报发言思想深刻,感情充沛,语言生动,使大家深受激激和鼓舞。他的汇报结束后,全体与会人员热烈鼓掌。我看到,沟胁更显得兴奋异常,她两眼直望江群,掌声比任何人都响。

正当江群和沟胁相互倾慕、爱火燃烧的时候,却接连遇到劲风的袭击。

1953年秋天,医院接到上级命令:调走在羊楼洞医院工作的日籍人员。这一消息,震动了日籍工作人员,也震动了所有休养员!大家相处一年多,有了感情,一下子离开,实在难舍难离,特别是江群和沟胁受到的震动和打击更大。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到了临走的前一天,沟胁在休养连上了最后一班。这次,她除了一如既往地给病员打针、服药外,还走遍每个病员,逐一向病员告别,劝慰大家安心休养,祝愿大家早日康复。在同江群告别时,两人都觉得有很多话要讲,但在病房里又难以表达,沟胁只是在江群的病床前多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加了一句嘱咐:“以后多通信吧。”话说得平静,但两眼却汪起泪花。

转天,30多名日籍人员登上汽车离开羊楼洞。江群和我,以及能走出病房的休养员都去镇外送行,大家依依不舍,握手告别。沟胁和江群两只手握在一起,久久不忍分离。汽车开动了,车上车下一片挥手告别声。当江群向她们喊出“再见”时,沟胁的脸转了过去,她哭了,江群的眼也湿润了,这是一次多么痛苦的分离啊!

过了一些日子,江群接到沟胁的来信。信来自鄂西北的襄阳疗养院。

沟胁告诉江群,她们这些日籍人员到达武汉后,遇到一个选择。按照中日两国协议,在华的日本侨民可以回国,也可以留下继续工作。她说,同她一起的日籍人员大都回国了,她经过认真考虑,决定留下来。她说:“中国是培养我成长的地方,我对中国有深厚的感情,我愿意为中国的战士和百姓服务。”于是她被分配到襄阳疗养院。沟胁在信中叮嘱江群一定要好好治疗和休养,争取早日恢复健康。

江群深爱感动: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啊!人家把回国和家人团聚的机会都放弃了,我只有好好休养,争取早日痊愈,重返工作岗位,才能对得住她这一片真情。

为让江群能够养病,沟胁省吃俭用,用自己每月仅有的几十元津贴费,给江群邮寄营养品,有时还寄来一些生活用品,并在上面绣上花朵图案和名字,表达姑娘对江群深深的爱恋。

命运好像是故意捉弄他俩。1954年下半年,一对年轻人的爱情再次受到严峻的考验。

结核病像一个凶恶的魔鬼,死死地抓住江群不放,发烧、咳嗽、咯痰、咯血,病症的不断折磨与摧残,使他身体越来越瘦弱,以致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沟胁呢,虽然年底调回武汉东湖疗养院工作,离羊楼洞比襄阳疗养院近了,但她再一次面临是否离华回国的问题。她的妈妈通过中国红十字会寻找她,坚持一定要她回日本。她的爸爸和哥哥都在战争中死去了。妈妈带着三个妹妹艰难地过日子,日夜盼望她回去与家人团聚。沟胁陷入极端矛盾之中。经过反复思考,她决定还是留下来,等江群病愈出院后,再考虑回国问题。她把这个心愿写信告诉了江群。

江群读到来信,心情十分沉重。他既被沟胁对自己的钟情感动不已,又为她的选择而焦虑。他理解她的心,又同情她的母亲和妹妹的企盼。况且自己吉凶难卜,能否使她幸福没有保证,让她等着自己病好未免太自私。他想到这些,强抑着感情提笔在信纸上写着:“我不同意你的主张。你不能太感情用事。为了你的前途和幸福,你应该回去,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

性格倔强的沟胁,接到信的几天后,只身来到羊楼洞。一对情侣重逢,悲喜交加,心头有千言万语要倾吐。但这时顾不得缠绵于情话,叙述别情,他们要尽快决定沟胁是不是回国。江群向她讲应该回去的理由,沟胁执意不肯抛开重病的江群。她说:“我不忍心,如果那样,我会终生痛苦的……”江群简直没有办法说服这个执拗的姑娘,最后不得不极其郑重而严肃地对她说:“我不同意你留下来,你必须回到日本去!”

谁能想到,炽热至深的爱心,竟会以几乎冷酷的形态出现。沟胁呆呆地看着江群,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一个异国纯情姑娘怀着爱怀着怨怀着无限惆怅,无可奈何地离去。她回到汉口的当晚,住在江群的妹妹友生家里,哭了一夜。

1955年春,在沟胁即将回国的前夕,她和江群又有一次难得的相会。那是江群随着羊楼洞医院转移到鄂东蕲春疗养院的路上,准备在汉口码头登船。这时江群的病更加严重,因吐血过多,加上感情折磨的痛苦,身体虚弱到极点,是用担架抬着上船的。那天,沟胁由友生陪着赶到江边码头。这时,残阳如血,寒风吹过江面,一对情人相见,万千心绪涌上心头,他们再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心里都明白,此别可能就是诀别。江轮就要开动了,江群紧紧地握住了沟胁的手,凝视着她,说:“再见了,亲爱的沟胁,你就要回国了。不要难过。祝你幸福,但愿我们还能相会。”沟胁呜咽了,她勉强抬起头

杜江群之墓来,面对江群深情地说:“再见吧,亲爱的江群,相信你一定能恢复健康……”汽笛响了,轮船缓缓东去,带走了沟胁眷恋的心。

不久,沟胁离开了武汉,转道天津,回到了自己的祖国。

汉口码头的离别,对重病的江群犹如雪上加霜,倍感失落。他想:“怎么就这样匆忙地让她离去了呢?话没来得及多说,连一件微小的礼物都没有送,这样匆忙的分别实在对不起她啊!”他很后悔,想赶在沟胁回国前能送给她点什么,弥补一下心灵的缺憾。他不顾发烧,咯血的折磨,挣扎着给武昌东湖疗养院的沟胁写去一封信。蕲春离武昌虽然只有几百里路,但是交通不便,信件走得慢。当他的信寄到时,沟胁已经踏上回国路程,登车去了天津。江群的信被退回蕲春。接到退信,在痛苦和失望中,他想起复员回天津的我,使给我写来一信,并寄来他积攒的一百元津贴费,托我代他看望由天津转道回国的沟胁,并买件纪念品送给她。可是又迟了,当我接到来信去寻找时,沟胁已经离开天津,在塘沽登船回国。我把这一情况告诉他以后,他回信痛苦地写道:“看来命运注定是要这样的了。”

沟胁回到日本,见到久别的亲人。她像孩童一样地享受家庭的温馨,详尽地向亲人讲述十年来在中国所经历的一切。但是她无法长久沉浸在家庭的温暖之中。几天过后,有两件事涌上心头:一件是要尽快找到工作,一件是惦记远在中国的江群。于是,她一面找到先期回国曾在中国并肩战斗过的朋友,设法帮助她找工作,一面写信给江群,把回到日本的情况告诉他。病中的江群见到沟胁的来信,喜出望外。尽管相隔万里,但这毕竟是来自沟胁的爱,同时自己有了能够写信倾诉衷肠的机会。

江群怀着依恋的心情告诉沟胁:“你说让我不要伤心和难过,这正像我让你不要伤心和难过一样,是办不到的。亲爱的朋友,我与你具有一样的情感,虽然我主张你回到祖国去,但是当你真要离开的时候,这离情绵绵、依依不舍的心情,叫人怎么能压制得住,这一打击又怎么能叫人忍受得了啊!”江群对远在异国的沟胁的热爱是炽烈的、深沉的,而最关心的还是她今后的生活。他几乎在每一封信里都叮嘱沟胁要开创新生活,他在一封信里这样写道:“祝福你创造新生活,建立幸福的家庭,我不愿你过孤苦的独身生活,那样,我是痛苦和难过的。”

沟胁经过几个月艰苦的努力,通过了日本政府规定的医疗卫生考核,被接纳到京都市地区诊疗所任职。同时经过先期回国同志的介绍,加入日本共产党。她把这些都写信告诉江群,希望给他以安慰和鼓舞。

江群知道这些后非常高兴,给沟胁回信表示祝贺,并在妹妹友生的帮助下,精心制作了一条湘绣梅花图案的丝绸被面,写上赠言,费尽周折寄给沟胁。但病中的江群依旧是痛苦的,疾病已把他折磨得精疲力尽,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他又不愿让恋人分担自己的痛苦,企望尽可能多地给沟胁以力量。他把多年保存在身边的一幅大学时的照片寄给沟胁,并在附言中写道:“这是七年前的一张旧照。你看,七年前的他是多么健壮和魁梧啊!然而七年后的今天,病魔夺去了他魁梧的身体和健壮的体魄,他苍老了,倒下了,亲爱的朋友,珍惜时间,热爱生活,把自己投入到生活激流中去吧!然而不是随波逐流,生活要永远有一个光辉的目的,拿我们的劳动是不是对祖国对人民有利去衡量我们生命的每一分钟。”

江群的病情在继续恶化,蕲春疗养院难以治疗了。1956年1月他被转到汉口结核病医院。尽管医护人员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是病魔还是把他拉向死亡的边缘。5月底,病情急剧恶化,生命垂危,在死神将他拉走的前5天,他卧在床上,挣扎着给沟胁写了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沟胁!亲爱的朋友,亲爱的同志!

我们真正的要告别了,今天我以悲痛的心情,颤抖的手,握着沉重的笔,十分可能是给你写最后的一封信,不管如何,总是我临别最后时刻给你留下的亲笔信。

病是垂危了,5月4日我已被医院隔离起来,离病房很远很远,被单独看护。我从1月开始大吐血,一直到现在,5个月了,血未停,烧未退,吃饭极不好,身体已衰弱得不成样子。

你的来信我都收到了。几次都想给你写一点,但是我没有办到,心里感到不安。

现在实在不行了,我脑子很清楚。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但是命运已决定我将和所有的人告别了,也许你在读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悲伤痛苦是不可免的,但是不要过于悲伤,不要过于痛苦,那样会损害自己的。

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你坚强起来,勇敢地生活下去。是的,我们相识了,又有了亲密的感情,但是病魔使我们未能达

1987年,沟胁千年女士回到中国看望昔日共同工作的朋友到目的,现实要对我们这样残酷,又有什么办法呢!活下去,生存的愿望和意志谁也是有的,尤其是在新中国,谁不想看一看美好的未来,谁愿意就这样结束一生?志向未展,事业未成,头发未白,这样结束一生,心永远是不甘的!

亲爱的沟胁:你还年轻,人已经化成灰了,不要再把他放在脑子里,日夜想念、悲伤、痛苦,那样会损害自己。你应该好好地去创造自己的前途和幸福生活,为一个死去的朋友而长期苦恼,是不值得的。

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亲爱的朋友!没有这个机会了,我们不能再见了。亲爱的朋友!别了……

祝你保重

江群留言

1956年5月29日

这封信寄出的第5天,1956年6月3日,江群带着莫大的遗憾同沟胁、同世上所有的人告别了。

沟胁接到江群的最后留言时,江群已经离开了人世。她对此简直不敢相信,直到后来接到江群妹妹友生来信,她才意识到真的失去了江群。这一打击使她痛不欲生。友生连续给她写信,江群住院时身边护士和江群的好友也给她写信,劝她节哀,可是无济于事。江群的死使她失去重要的精神支柱,无法消除心中的悲痛。但她毕竟是坚强的,为了事业,她鼓起了勇气,擦干了眼泪,更加勤奋地工作着。

江群的死,我是在一个月以后才知道的。那是在我给他的信被注明“此人病故,原信退回”的情况下知道的。我为失去这样一个亲密的战友而难过,也为他同沟胁爱情悲剧而遗憾。但因没有沟胁在日本的地址,无法表达对她的安慰。接着,由于中日两国关系的原因,中国的朋友再没有见到沟胁的来信。她与中国的联系中断了。

春去秋来,转眼30个年头过去。随着中日两国关系正常化,两国人民的友好往来日益增多。那么,昔日的沟胁如今在哪里?她生活得怎么样?这是我们一直惦念的。

生活有时像作梦,想不到的事竟然发生了,就在我殷切思念沟胁的时候,1986年4月的一天突然接到她的来信。信是沟胁同事带来的。他到北京来学习,受沟胁委托,通过有关部门的帮助,终于把信送到我的手里。信很短,但情谊长,她依旧惦念着昔日的朋友。我立即给她写了回信,对这位曾在中国英勇战斗和辛勤工作的日本朋友表示感谢和慰问。她很快又写来一信,说她见到我的信非常高兴,她想念中国,怀念中国朋友,并说应该感谢已故的江群,因为是他当年提供了我的地址,这样就又可以同中国朋友联系了。

真是不巧不成书。就在我接到沟胁信不久,我的妻子陶桂芳接受了天津市汽车工业公司交给的带队去日本大坂池田市研修的任务。池田离沟胁住的京都不远。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哟!我嘱托桂芳到日本后,一定要设法找到沟胁,代表我和昔日中国朋友去看望她。

6月初,桂芳在到达日本的一周后就与沟胁取得了联系。

一天,沟胁风尘仆仆地由京都乘车来到池田中国研修团的下榻处,满怀喜悦地见到了桂芳。这时的沟胁已经五十多岁,留着日本妇女喜欢的短发,秀丽的脸上浮现出几道浅浅皱纹,但昔日风采犹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沟胁的中国话已经说得不大流畅,但依然能同中国朋友直接对话,因而第一次与桂芳见面,就如同老朋友一样攀谈起来。她询问中国的变化和人民生活,询问研修团来日本后有什么困难,她盛情约请桂芳下周日去她家作客,她表示一定要让中国研修团的朋友们在日本期间生活得愉快。

桂芳接受对方盛情,七天后和翻译张博华一同去京都拜访。沟胁这天早早来到车站把客人接到家。进到她家,见到有两位日本老年女士,经介绍,她们是与沟胁当年在羊楼洞并肩工作的老朋友山田和筒井。沟胁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她们频频举杯,边吃边谈。沟胁、山田、筒井回忆当年在中国的生活,深情叙述对中国的怀念。桂芳谈了中国的变化和对日本朋友的思念。交谈中,桂芳感到奇怪的是,沟胁的房间,楼上只有一张中式木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大书架摆满书报。楼下铺着“塌塌米”,供接待客人。翻译小张天真地问:“沟胁君,家里还有什么人?他们在哪儿呢?”

沟胁一愣,没等她说话,山田和筒井抢先回答:“没有别人,就她自己。她就一个人生活,没有建立家庭,因为她一直怀念和不忘她的江群同志。”沟胁静默,眼睛潮润。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洗脸池旁,洗去脸上的泪痕。“是的,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等重新坐下来时,她深沉地说。此时,室内一片宁静。

这时,桂芳环顾房间,只见迎面墙上县挂着一条绣着梅花图案的丝绸被面,上面写着:“献给亲爱的朋友沟胁留念,江群赠,一九五五年八月。”在沟胁的写字台上,并排端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年轻时的沟胁,一张是当年的江群。

桂芳在日本研修两个月回国了,她带回沟胁要来中国的心愿。沟胁在信中说:“我在中国生活了10年,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热爱她,想念她,盼望能够重新见到她。我也要为故去的江群扫墓,悼念他,祭奠他,了却我多年的心愿。”

作为老朋友,我应该努力帮助她实现这个心愿。但可惜的是,扁担山下江群的坟墓找不到了。江群的妹妹友生30年来工作辗转,长期身在外地,当年没有赶上安葬哥哥,后来也没有顾得上照管哥哥的墓地。得知沟胁要来扫墓,她几次带人上山寻找,结果没能找到。无奈,只好把实情写信告诉沟胁,等她来中国后再做商量。

1987年9月,在天高气爽的金秋,沟胁终于踏上中国的土地。她来中国的期限只有两周。在天津停留期间,受到汽车工业公司领导的热情接待,游览了变化巨大的天津市容。而后,由我陪她高兴地乘车奔向武汉。

火车到达武昌时,友生带全家到车站迎接。沟胁和友生紧紧拥抱,泪流不止,激动得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沟胁最为热盼的是到江群墓前祭扫,寄托哀思,了却一生夙愿。她说:“江群已经故去31年了。按照日本的习俗,一个人亡故30年以后能够得到亲人的祭奠,他就会真正得到幸福了。”

但是江群的墓找不到,这对沟胁是一个极大遗憾。怎么办?大家的一致意见是:再次上山寻找。沟胁说:“上扁担山就是来看望他的。即便找不到他的墓,我也可以这样告慰他:我已经到过他的身边了。”

转天,沟胁起得很早,她显得异常兴奋,早早就做好了上山准备。她换上一身蓝色旅行服,在镜前化好淡妆,显得年轻了许多,好像真的要同江群去会面。

友生和丈夫欧阳及我陪着沟胁驱车直奔扁担山。汉阳9月,气温很高,我看到沟胁仔细地查找每一块墓碑。她默默不语,全神贯注,头上已流下汗珠。

到了中午时分,人们已很疲劳,但是仍未发现江群的坟墓。我们提出停止寻找的建议。沟胁坐在山坡上,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同意了。不过,她缓缓地站起来,伫立山坡上,面对苍松环抱的山头,用极其庄重的声音高声道:“亲爱的江群!我已经到过你的身边了,你静心安息吧!我将永远怀念你!”

上山回来,尽管疲惫,但心里感到慰藉,因为我们作最后一次努力了。即然实在找不到,那就不如再建一座新碑。沟胁赞成,她说:“这样好,有了新碑,我们以后就可以每年为他扫墓,我在日本也可以遥望西边,悼念我的江群。”接着她对墓碑的式样提出具体意见,她说:“碑要高大一些,宽厚一些。高大代表江群的身材形象,宽厚代表他的品德性格。碑文上的立碑人,在我的名字前要加上‘永远爱你的字样,这说明我是忠贞不渝的。碑座内建个墓穴,把我的当年像片同江群像片放在一起,我在家里也这样摆放,表明我们生前不能相随,死后也要伴陪。”她的真情使我们谁也无法不同意她的主意。

沟胁的归期很快到了。她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武汉,返回日本。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就在沟胁访问中国的第二年春天,一座按她的意愿建造起来的墓碑立在扁担山上。

友生把墓碑的落成情况写信告诉沟胁,并把碑内外的实景拍成照片寄去。沟胁接到书信和照片后非常高兴。她在回信中这样写道:“感谢你们的努力,帮我实现了一个最大的心愿。我身在日本,不能亲自前往,但我的心时刻惦记中国,我隔洋遥祝,告慰江群安息!”

后来,我也接到沟胁的来信。她告诉我,到1990年,她已经年满60岁退休了。不过她闲不住,每天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要经常到原诊疗所协助医疗工作,指导对年轻医务人员的培训,还要参加大量的社会活动。她在信中说:“我现在独身一人,别无顾虑。我觉得我应该不懈地工作,我愿意把自己的终身献给中日友好事业。”

沟胁与中国人民的友谊,同江群的恋情,在日本也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1987年7月,日本《京都民报》记者采访了她,讴歌她的忠贞爱情,赞扬她30多年在医疗岗位上为日本民众勤奋工作,为促进中日友好不懈奔波,称她是中国人民的一位忠实朋友。

(赵长恩摘自《党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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