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1994-01-01载珩
载 珩
高中毕业文凭一发到手,我便有一种猛然被人推到凄凉、空寂之地的感觉。
15岁的少年,无奈地走回乡村,走回那片贫瘠的黄土地。
晚上,昏暗的油灯下,父亲把我用过的书本连同那张一文不值的文凭统统塞进一只破木箱里,并把它推到床底下。他用练习簿上撕下的纸,撮了点烟丝,卷了支喇叭筒递给我,然后,用平静的语气对我说:“从明天起,你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我掂出了父亲这话的分量。那支粗劣的烟呛得我满眼流泪,但我还是强忍着把它吸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打起精神,随着队长的哨音和社员一起出工。
那天早上的活儿是掰玉米叶儿。每个人都站在两行玉米的中间,然后,左边几片叶子,右边几片叶子,一路向前掰去。别人都是老手,掰得又快又干净,只有我,掰得极慢,动作也十分别扭。我心里着急,就胡乱用力,结果,玉米秆子扯断了不算,手指也被玉米叶划开了口子。
记工员记工分是按每个人掰下的玉米叶的重量来折算的,每20斤玉米叶合12分。我从早上一直掰到中午,又累巴巴地将玉米叶从田里背到队房,弄得满头灰尘满身芒刺。结果,记工员才在小本本上极为吝啬地为我记了32分。
32分虽少,按当时的工分值来算,它只合2分4厘钱,但它却是我自食其力的开始,我的劳动价值也便以这32分作为开端。
很显然,单凭体力,我是很难挣到高工分的。挣不到高工分,便很难做到自己养活自己。那时候兴造绿肥,县里、公社常派人下来检查,绿肥折合的工分也高,于是,我便在造绿肥上找开了主意。我在自家茅房的旁边挖了一个又圆又大又深的坑,然后,精心地开始了我的绿肥制造业。我制造绿肥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先撤一层草木灰,而后铺一层青草,再放一层沟塘边挖来的黑土,再浇上些人粪尿,然后,再撤一层草木灰。如此循环往复。我一心想把那大坑早日填满,因此,我一有空儿,便去沟边割草,去塘边挖泥。中午,烈日灼人,我汗流浃背,却依然劳作不息。
坑终于填满了。沤制了个把月之后,队里派人来起肥。那肥又黑又臭,气味熏人。肥从坑里起出后,在地上堆成个梯形。记工员用尺子反复丈量,算好了土方,然后,在小本本上一下子为我记上了1200工分。1200工分,这得强劳力苦上120天才能挣来。当时,我抚摸着手上的老茧和刀痕,心里激动得直想哭。
那天晚上,父亲又卷了支喇叭筒递给我。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中却透出几分赞许和欣慰。
烟还是那么呛人,但我这次却没有流泪。一个夏天的经历,已使我习惯了承受这种生活的滋味。15岁的夏天是过去了,可我真正的人生却从这里刚刚开始。
(文华摘自1993年12月11日《经济参考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