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的中国,心胸应该更广阔
1993-08-27陈玉胜
陈玉胜
问:近一时期,在广大青年中出现不少体育方面的热门话题。我们想就此请你谈谈看法。
答:我是非常愿意经常和青年朋友们谈谈心,交流思想的。你们有什么问题只管随便提,敏感的,尖锐的都行。
问:现在广大青年最关心的是我国申办奥运的情况,中国的申办到底有没有希望?
答:伍绍祖讲过两句话:如果开始时叫“有希望没把握”,那么现在看来,应该说“有很大希望,没十分把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们中国人以诚待人,广交朋友的胸怀不变。开放的中国,心胸应该更开阔。
问:据国外一些报刊披露,中国的游泳项目之所以很快强大,是因为运动员服了违禁兴奋剂。作为中国泳联主席,你能告诉我们有没有这回事吗?
答: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中国游泳有今天是几代人奋斗的结果。在重大的国际比赛中,外国记者提出挑衅性的问话是不可避免的。这也是一场机敏斗智的竞赛。中国游泳上去了,打破欧美长期垄断,有人就怀疑我们是不是服用了兴奋剂。有一次有个美国记者就这样问我,我告诉他:“美国是世界上第一个服用兴奋剂的。1904年圣路易奥运会上,美国马拉松运动员汤马斯·希科思首开服兴奋剂的纪录,他虽夺得金牌,但却欺骗了全世界人民。至于我们游泳如何上去的,那是因为我们吸收了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德国的先进训练方法,又结合中国的实际,创造了一套中国式的训练方法,所以我们取得了成功。有没有服兴奋剂,大赛组委会尿测中心会告诉你确切的结果。”这样那位美国记者无话可说 。
问:我国运动员面对记者提问,素质如何?
答:应该说素质是参差不齐的。我们正在对运动员进行这方面教育,使他们不仅在国际体坛上夺金牌,还要当友好使者。比如伏明霞,她10岁就夺得世界冠军。当时,我们只教她如何比赛夺冠军,没有教她如何回答外国记者的话。所以取得冠军后召开记者招待会,记者问她什么,她都回答不知道。结果被人报道成“这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事隔两年,伏明霞在澳大利亚第六届世界跳水锦标赛上,又取得世界冠军。当她再次回答记者提问时,语惊四座。有人问:“伏小姐,你确切年龄是多大?”她回答说:“我的年龄就是我护照上写的那么大。”又有人问她练跳水苦不苦,她说,有时觉得苦,有时不觉苦,觉得很好玩。又问,你能不能经常见到你爸爸妈妈?如果回答见不到,外国记者又要做文章了。她却说,我想见就能见到。答得很妙。后来又有人问,你这次比赛把二、三名落后20多分,你认为你发挥得怎么样?伏明霞说:“我发挥的不怎么样。”这句话当时就引起轰动。第二天澳大利亚各大报都刊出伏明霞大幅照片,并就她说的“不怎样”分析出,伏明霞还有巨大的潜力。这就是机智回答产生的巨大效果。
我倒是认为中国记者太老实了,不敢向人家问一些尖锐的问题。其实这是新闻采访中很正常的事,也体现出提问的记者素质高低。
问:足球长期搞不上去,是不是现行的足球体制限制或者说是羁绊了中国足球运动?
答: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说过这样一句话,就是体育改革,关键是体制改革,要害是把机制搞活。现在足球体制改革也是按这个方向在走,逐步走向俱乐部,走向职业化。但是体制改革总要有一个过程,不能一蹴而就。大家都清楚,中国足球冲出亚洲需要时间,要有过程。同样中国足球职业化的彻底实现,俱乐部的完善建立也需要一个过程。
问:在教练人选上,我们的决策有没有失误?前苏联国家级教练内波尼奇亚战绩辉煌,曾把喀麦隆带进世界杯前8名。他曾在中国执教了一段时间,月薪不过几千元人民币,我们为什么不选用他,而选择了昂贵的施拉普纳?
答:要选外籍教练,这也是中国足球几次失败之后,足球界和球迷们的一片呼声。应该说国家体委听取了这一意见。当时教练的人选,包括前苏联的内波尼奇亚和德国施拉普纳,可以说对他们的情况我们都不很了解。所以就请了国际上一些朋友推荐介绍,加上上海大众汽车公司愿意出钱,希望请德国教练,在这样情况下确定了施拉普纳。这是一。第二,怎样评价施拉普纳,我主张不能以一次失败论英雄。世界杯预选赛前,舆论界对施捧得厉害,失利后又贬得厉害,甚至认为选施氏是决策失误。我曾听一些内行人讲,据他们观察,施事业心较强,要求严,也注意对运动员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应该说他给中国足球带来新的东西。但由于他对中国国情不太了解,对运动员的性格特点不太了解,多方面原因吧,使这次比赛成绩比较差,那么就涉及到我们还聘不聘用施拉普纳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两点:(1)首先看他的工作态度,这一年证明他的工作态度是比较好的:(2)看他的工作能力。这又有两点,一是他没有能力,二是他能力还没显示出来。因为任教时间很短。如果是能力还没显示出来,我认为就应给他显示的时间和机会,如果能力就这样了,那就可能不再聘用了。我认为不要把这种事看得太严重。外国的职业队或聘一个教练,或解聘一个教练,都是根据他们自己的实际情况做出来的,这是一件很正常很平常的事。
问:对海外兵团现象,你是如何看待的?是好是坏?答:一个开放的中国,运动员的交流是正常的,特别是我们国家出去的优秀运动员大部分是退役下来的。如乒乓球,从1985年开始我国出去了大约300人。英国是陈新华,加拿大是耿丽娟、周南勋,美国是李振恃,澳大利亚是周兰荪,法国是胡玉兰,德国是郭耀华,日本是何智丽,台湾是陈静,香港是齐宝香。他们到海外去打球,有的去当教练。当然,他们会把中国的一些先进的技术带出去,可是他们有的也把外面先进的东西带回来。这种交流不是坏事。我们还应该看到,海外兵团在国际大赛上取得好成绩,我们脸上也有光彩,海内海外华人都是一家。如在这次42届世乒赛上,陈静夺得冠军,那也是我们中国人的光荣,她代表台湾,台湾本来就是我们祖国的一部分。另外,这也证明了中国技术的先进和对世界体育事业的贡献。
问:邓亚萍、乔红是被在国内默默无闻、但在国外成了气候的中国运动员所击败,这说明了什么?
答:以前我们自认为,乒乓球技术我们是世界最先进的了。但实际情况并不如此。比利时和法国运动员的打法,有一些比我们要先进得多。所以有一些在国内不是优秀的运动员,出了国吸收了更先进的打法,成绩提高了,加上这些人很了解国内情况,在比赛中打败我国最优秀选手,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比如游泳名将林莉在这次东亚运动会上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击败,也是同样道理。“明星落马”这种现象在国际上叫作克拉特现象。就是说,每次大赛中都会有1/3的明星落马,有1/3不出名的小将崛起。这是任何一届大赛都有的规律现象,也是体育运动长盛不衰、越来越有魅力之所在。克拉特曾多次打破世界纪录,但在奥运会上却从来没有得过金牌。
问:据说一些运动员出走国外,是在国内受到排挤的缘故,是这样吗?
答:过去有些宣传,说我国有几个围棋手到日本去,是受到排挤,实际上不是这样。他们去,一是要向日本学习围棋,二也是为了赚钱。当然在国内某些强项上,人才济济,有时显不出他们来,到国外也许可以发挥作用,因而出去,我认为这是正常的。
问:听说江嘉良被新加坡的老板给炒了鱿鱼。这是怎么回事?
答:现在的国内青年中,普遍存有一种误解,认为出了国的人都进入了天堂,花天酒地,享受荣华。其实出国的绝大多数,教练也好,陪练也好,打球也好,都是属于打工的性质,为维持生计,每天到处奔命,几乎人人都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去年我去新加坡,他们协会负责人找我,说要炒江嘉良鱿鱼。主要因为江在那里的薪水本来不高,他又把太太接了去,后又生了一个小孩。这样江负担很重。雇不起保姆,又要洗尿布,又要烧饭,既要顾家,又要顾球队,搞得他上班经常迟到。在国外人家不管你是不是名人,你干不好,就要炒你鱿鱼。后来还有些其他原因,江嘉良就这样被炒了。这在我们国内会这样吗?一个多次世界冠军获得者,有了生活困难,生小孩,不要说请几天假,国家就会出钱替你找保姆,帮你解决生活困难。
像女篮名将邱晨也是这样,有一次中国女篮到澳大利亚去比赛,邱晨一见丛学娣就抱头痛哭,说,丛学娣你多好呀,28岁了还能代表祖国去比赛,而我一清早就要带几个小孩训练,上午赶去学习,下午又去当教练,晚上还要复习,每天疲于奔命……这一切都说明,在国外的运动员都是非常艰辛的。我在国外,经常碰到在外的运动员,我常对他们讲,你们既然出来了,就要好好干,干出成绩来给中国人争气。如果不想干了,那就再回来,祖国永远是欢迎你们回来的。
问:听说许绍发在国外发了大财,回国后又办了大企业,做大买卖,有没有这回事?
答:许绍发在外做生意是很辛苦的,每个月要从西班牙往阿根廷、智利飞两三次,下了飞机马上乘车到处跑。有一次,他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一下开翻了,滚了几个前滚翻,差点把命搭上。他赚了钱仍念念不忘祖国,在黄石投了近40万美元,办了一个厂子。他说,这个厂子赚的钱,他一分也不要,全部捐献给乒乓球事业。这是很感人的。
问:运动员重奖问题,你是如何看待的?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重奖,现在都兑现了没有?
答:运动员重奖问题,是我们一项重要的政策。我认为竞技体育与群众性体育是不一样的。群众体育是为了健身,而竞技体育是向人类生理极限的挑战。实际是一种破坏性的实验。一个新纪录的诞生,往往伴随着的是这个运动员身体的损伤。很多运动员在退役之后都是伤痕累累。国家体委训练局运动员出身的教练,52%是等级伤残。国际惯例也是如此,对破世界纪录、取得好成绩的运动员都予以重奖。巴塞罗那奥运会,国家给金牌8万,银牌5万,铜牌3万。还有一部分是企业给的。严格说企业给的钱不能叫奖金,因为里面有支持体育一面,也有做广告的一面。总共给每个金牌得主近百万元。我们规定要向协会交部分,还要向国家交税,总额约30%。去年这笔钱全部交体委,体委一分钱不要,全部交到运动队,奖励给教练员、陪练运动员。江泽民主席对重奖,曾引用了唐朝曹松的一首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表明了他感慨的心情。据我所知,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重奖已全部兑现,每块金牌获得者50~70万元左右。
问:听说高敏拍卖金牌,原先要全部捐献的,但后来只捐了一部分,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听说这事跟你有关?
答:是的,高敏曾表示要把拍卖金牌的钱,全部捐献给奥申委。但是我不同意她这样做。当时,我对她讲:你是运动员,退役后,有许多事情是你现在所估计不到的,你浑身是伤,你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所以我劝她留下钱,国家领你的情了。最后,高敏还是捐了66666元。祝福申办工作“六六”顺。
问:最近不断出现体育界人士与新闻媒介打官司的事,对此你是如何看待的?
答:我认为这有两方面:(1)新闻界在报道时,一定要客观,实事求是,不要搞捕风捉影,粗制滥造的东西;(2)名人要理解新闻界的工作,不一定每一个词语、每一句话都要求那么绝对准确。另外我觉得打官司不见得都是坏事,通过法律解决,各自总结教训,总比其他形式的解决要好,这表明双方都有了法律意识。
问:在我们的教练中,存不存在老化守旧的问题?
答:应该承认,我们教练队伍总体还是比较好的,在某些项目的教练队伍中是存在着思想老化,技术落后、保守的问题。我最近看到一篇著名游泳教练穆祥豪写的信,专门谈他为什么辞职。他说:“我们穆家两代人苦苦追求半个世纪,费尽了心血得出了一套自以为很有价值的东西。不料被一个血乳酸含量测验,在一次高原训练中,第一个回合就把我们打败了。心疼呀,当然心疼。但事实证明,科学比自己的心血更有力量,比15年超英赶美更实惠。只有敢于否定自己,才能获得新生。因为中国的游泳运动不姓穆,我们不能占为己有。现在科学的渗透越来越广泛,与其让我这50多岁的人去学英语,学那些科学方法,还不如让年轻的教练去挑大梁,因为他们都是硕士研究生,离旧的传统远一些,距离现在科学近一些。这是最宝贵的,所以我提出了辞职。”说的多么好!多么发人深省!
问:听说七运会上出现互抢运动员的现象,这是怎么回事?
答:有这回事。现代表广东省参赛的阎明,原来自黑龙江,这样黑龙江省要求将阎明比赛总得分的一半还给黑龙江。闹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谈:“军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人才流动问题在七运会上体现比较突出,如解放军代表队贺慈红,原是浙江的,台北的陈静原是湖北的。难道都要解放军一半,浙江一半;台北一半,湖北一半?这种情况的出现,表明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体育机制面临职业化的挑战,只有形成了系统的职业化俱乐部,运动员的流动转会才会成为自然。我认为体育职业化是世界性的大趋势,我国体育完成这一转化只是时间问题。
问:有人说:运动场上,“胜者王侯败者贼”,你怎么看?
答:人们崇拜胜者,崇尚名人,这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心理。但我更赞赏“重在参与”这句话。“金牌诚可贵,铜牌价亦高,为国勇拼搏,无牌也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