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从实际出发的艰辛与欢愉
1993-08-27关志豪
关志豪
大调研,大主题:触犯天条,冲撞“两个凡是”禁区
命令下来,正在印刷《中国青年》复刊号的机器戛然而止;人民大会堂灯火通明,党中央副主席与《中国青年》小组长以上的干部相对而坐
1978年春到1982年冬,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前夜到拨乱反正的头五年,我作为社长兼总编辑主持了中国青年杂志社的工作。
当时,无数个被搅乱、被颠倒的是非问题,有待人们去分辨、去澄清。复刊后的《中国青年》,对重大的政治问题表不表态;对青年在动乱中从切肤之痛提出的种种疑问回答不回答;对共青团在新时期的工作方向涉及不涉及……保险的做法,是等到有了公认的说法再表态、再回答、再涉及。风浪中,采用这种办法明哲保身的不乏其人,但这实际上是在历史发展的大潮中充当逃兵,是一种看来似乎不易为人们所察觉,却是十足的对国家、对民族的不忠。我和编辑部的同志在一起,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在重大关头,经受了历史的洗礼,向党和人民交出了合格的答卷,这就是,认真地、勇敢地坚持了从实际出发的办刊方针,为具有悠久光荣传统的《中国青年》赢得了新的光辉的一页。
冲撞“两个凡是”禁区 率先反对现代迷信
1978年春天,自然界万物开始复苏,而整个国家的政治氛围却给人一种一切尚未解冻的感觉。许多重大是非问题,若明若暗,捉摸不定,只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党中央已经提出,新的历史时期的总任务是向四个现代化进军!
5月间,我们为确定复刊第一期的主题,编辑部兵分七路到七个省市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调查研究。大家带着来自劫后新生的奔放的工作热情到农村的生产队、知青点,到工矿企业的车间、工段,到大中学校的年级、班组,广泛地接触各种类型的青年和奋战在第一线的团干部,向他们请教,同他们探讨。一个月后,在全社的汇报大会上,七路兵马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四人帮”粉碎了,但广大青年在思想上仍然存在着严重的禁锢和压抑。“阶级斗争是主课,和经济建设为中心是不是矛盾?”“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的,能否定吗?”“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教导我们要绷紧阶级斗争的弦”……这些疑虑,使一大批青年陷入了迷惘和困惑之中,更不知在新的历史时期如何贡献力量。事实清晰地表明,不扫除从他们小的时候就给灌输的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的迷信,号召他们解放思想,争当什么“新长征”突击手等等只能流于空话。经过慎重研究,我和编辑部的同志们明知前面有禁区,往前闯很可能触犯天条,但为了不辱没新闻工作者的称号,对国家、对民族负责,我们毅然决定,鲜明地提出反对现代迷信的宣传主题。
1978年9月,《中国青年》复刊号第一期发表了《掌握科学破除迷信》的特约评论员文章,引用了毛泽东同志自己在1954年讨论第一部宪法草案时讲过的话:“我们除了科学以外,什么都不要相信,就是说,不要迷信。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好,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对的就是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不然就叫做迷信。”文章指出:“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在搞科学技术现代化,而林彪、‘四人帮却在我们国家搞了十年现代迷信。”为配合评论员文章的发表,在同期还刊登了《句句是真理为什么是错误的》专文。编辑部还决定为1976年4月5日广大群众在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的活动正名,在青年革命诗抄栏内发表了天安门诗抄,以“革命何须怕断头”为题报道了四五运动青年典型韩志雄的事迹。我们深知,这些内容的发表,对深恶痛绝“左”倾路线者是“振奋剂”。事实果真如此,破除迷信,掌握科学的主题,反映了人们的心声,刊物在群众中竞相传阅,有的中央单位正值开大会,就在会上高声朗读复刊号发表的评论员文章。一时间,“破除现代迷信”的声浪此起彼伏,在北京的上空传递着、涌动着。这,严重地冲撞了“两个凡是”的禁区。命令下来了,外地正在印刷《中国青年》的机器停转了,刊物被停止发行了,人们刚刚萌发的革命激情、思想冲破牢笼之后的兴奋感被压抑了,空气又沉闷下来。
编辑部同志重新认真审视了这一期刊物,再度肯定她的内容合乎实际,合乎科学。十年动乱的教训,提高了大家辨别是非的能力,同志们在压力面前发扬了勇于坚持真理的精神。我们以编辑部的名义接连给党中央主席、副主席上送了两封要求刊物正常发行的申诉信。9月14日,我们接到通知,编辑部中层以上的干部于当晚8时到人民大会堂新疆厅等候。8时整,厅内以当时一位主管群团工作的党中央副主席为主依次坐着其他领导,我和杂志社中层以上的同志也依次坐在他们对面。这位当时的党中央副主席还带了8341部队的同志专做记录,厅内的空气给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这位党中央副主席严厉地批评我们。从晚8点一直到第二天凌晨1点多,会议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进行。压力不能说不大。为了坚持真理,在会上,我和杂志社的中层骨干又一次阐述了我们的观点,没有接受领导的批评。直到15日凌晨2时许我们才回到杂志社。
在这次复刊事件中,我们给党中央主席、副主席的两封信起了作用。当时主持党中央工作的几位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支持了我们,同意复刊号在全国发行。270万份《中国青年》在全国各地被迅速争购一空,广大读者以赞许的心情,接受了因“文革”和他们阔别12年之久的《中国青年》。历史还证明,我们复刊号的宣传内容完全符合后来不久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作为新闻工作者、意识形态工作者还有比这更大的安慰吗!
摆脱传统观念的羁绊提出共青团进入经济领域
在共青团工作中有一个古老而缠人的议题,这就是共青团要开展适合青年特点的独立活动,经费从哪里来?说白了,就是没有钱。这几乎是从50年代初开始,在各级团的工作会议上,使大大小小团干部犯愁的事情。“坐下来读报,站起来突击”,团的生活枯燥乏味,吸引不了青年;想搞点适合青年特点的活动,就得向党、政、工会求爷爷、告奶奶批点钱。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80年代初,不但没有解决,还增加了一个党的工作中心转向经济建设后,各方面都强调按经济规律办事,共青团如何适应的难题。1979年12月间,我们通过对成都量具刃具厂的实地采访和对该厂团委发起的共青团职能大讨论的总结分析,在共青团历史上第一次鲜明而响亮地提出:共青团要进入经济领域。1979年第十二期《中国青年》以此为题发表社论,开门见山地说道:“共青团是干什么的?多少年来人们都这样回答:是讲精神的、是教育青年的。这当然不错。但是,这个答案完整吗?还需要不需要补充和发展?成都量具刃具厂一场有关共青团职能的大讨论,给人们提供了新的启示:共青团要讲精神,也要讲物质,要教育青年出力,也要为青年谋利益。共青团应当进入经济领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经济组织的作用。这是这个厂的团组织和一千多名共青团员、青年用自己的实践得出的新鲜结论。”接着,社论进一步阐述了共青团怎样才算进入经济领域的三个标志:“第一,要找到一种具体的活动形式,使青年参加之后既能为国家、集体创造财富,又能使青年自身得到实际的经济效益。第二,提高青年的思想觉悟,不仅仅依靠口头上、文字上的政治工作,还要凭借一定的经济活动和物质基础,影响、吸引青年,教育青年。第三,要使团的干部在团的工作岗位上,有机会实践经济工作或者各种业务工作,使他们有条件成为经济建设需要的各种专门人才。”
这篇社论一发表,当时在团中央担任领导工作的李瑞环同志从南方归来,见了我就高兴地说:这篇社论发得好。许多团干部给编辑部来信,“为共青团进入经济领域拍手叫好”,使他们“看到了共青团的活力和希望”。一些基层团组织也开始活跃起来。可是,和许多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没多久,就刮起了一股说是“共青团进入经济领域”的提法方向有问题的风。理由是,共青团是政治组织,要它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经济组织的作用,这不就改变团的性质了吗?从此,“共青团进入经济领域”的提法和做法就被打上某种印记进入冷宫。
历史往往捉弄人,事到今天,《实力助团壮津门》的消息竟赫然上了共青团中央机关报——《中国青年报》的头版头条。“实干兴团,实力助团,团的依托实体化”成为团天津市委提出的团的工作的新思路。我丝毫不是对这种提法有什么异议,而只是对坚持一种正确意见,坚持从实际出发总要受到挫折表示深深的遗憾!
时光早已流逝,但忆及以上这些往事,心情还很不平静。“按实际情况办事是共产党的基本工作方针”,“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唯书,要唯实”,这些都是上了经典的。但真正要付诸实施,实在不易。帽子、棍子……都会降到你的头上。可再深想想,永远人云亦云,或明明有自己的见解不敢表达,不敢坚持,做人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的事业怎么发展,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又有什么希望!
老一辈革命家支持,270万《中国青年》被迅速抢购—空
十五年前,一个提法搅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十五年后,再提这个口号,成为一条崭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