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霎那间
1993-01-01
致命的坚冰
1991年12月27日。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市阿兰达机场。北欧航空公司751号客机的机长史蒂芬·拉斯马森在驾驶座上扣紧安全带,把飞机从停机坪缓缓滑行出去。上午8时46分,飞机即将滑行到跑道末端,他通知机舱里的4名机组人员和123名乘客扣好安全带,准备起飞。这架前往哥本哈根和华沙的班机,即将再度升空了。
史蒂芬将油门控制杆一推到底。飞机的速度越来越快,机身上的航行灯在灰色的晨雾里频频闪烁。
史蒂芬是丹麦人,44岁,体魄健壮,一双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从1979年起,便担任北欧航空公司的驾驶员。除了工作,他最爱和家人——妻子安妮特以及两个女儿丽珊妮特和安陶丝——在一起。这年的圣诞前夜,他从伦敦飞回哥本哈根,一家四口在家里共进晚餐,他们边吃边唱圣诞歌,一同围着圣诞树跳舞,佳节气氛十分浓厚。
圣诞翌日,史蒂芬又要上飞机上。那天晚上,斯德哥尔摩的天气开始变坏,夜里的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史蒂芬第二天要驾驶的,是一架漂亮的MD—81型飞机,机名“丹纳维京”,它是那天傍晚从苏黎世飞来的,在从苏黎世飞来的途中,机舱外的气温一直在摄氏零下50至70度之间。飞机在斯德哥尔摩停留一夜后,油箱里的超冻燃料变得像铁一般坚硬。湿润的空气使机翼的底面出现了一层白霜;濛濛的细雨又使机翼的上面结了一层坚冰,像水晶般透明,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飞机起飞前,史蒂芬照例绕飞机走一圈。他注意到机翼上有霜和雪,于是下令除冰。负责的机械士把除冰程序做了两次。在“丹纳维京”号比平时多加了一倍溶水剂之后,史蒂芬才发动引擎。
无线电传出机场控制中心的声音:“北欧751可以起飞了。”上午8时47分,控制员潘奎斯在控制塔上目送着这架客机升空,向东飞入了铅灰色的天空。
双侧引擎全失灵了
“丹纳维京”号继续爬升,史蒂芬负责控制操纵系统,副驾驶员乌尔夫则负责收发无线电和监测各种仪器。起飞后仅25秒,当飞机爬升到1124英尺的高度时,乌尔夫猛然发觉右引擎的压力比忽升忽降,很不正常。“恐怕有个压缩器失灵了,”话音未落,一声响亮的爆炸震撼了全机。
坐在第28排E座的马嘉丽达·史洛嘉是位护士,她见到了一个可怖的景象:右引擎不断冒出火花,然后又听到一连串响亮的爆炸声。
原来,飞机起飞时,由于机翼曾稍微弯曲,致使它们上面那层冰破碎脱落,一块冰飞进了右引擎的口,撞弯了引擎的扇叶,导致引擎发生急促的喘振。更为糟糕的是,引擎深处的压缩器叶片也给撞断了,剧烈的摩擦使引擎的钛制部件起火,燃烧起来。
面对突发的险情,史蒂芬没有惊慌,他把油门关小,以减少燃料供应。可是右引擎全无反应,因为它已被烧毁了。“丹纳维京”号这时的高度是2767英尺,并且仍在攀升。
这时,客舱里的灯史塔夫和伍光突然忽明忽灭,空气丽佳·史塔调节系统也发生了故夫发现通风障。坐在第六排的年轻口开始有灰的瑞典籍夫妇安德斯·色的烟透出,而且越冒越浓。伍丽佳心想:“唉,这回死定了。”她转头面向安德斯,想说:“我爱你。”但她还是忍住了,没说出来。
坐在第四排右边靠窗口的凯林被吓得手足无措,她是北欧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员,这次是到雅典去和男友共度新年。她先是看见机外有一大片蓝色火焰,接着,她听到驾驶舱突然警铃大作,然后是电脑发出的刺耳的女性声音:“左引擎着火!左引擎着火!”
右引擎损毁才两秒钟,左引擎也失灵了。它的主油管被压缩器叶片的碎片切断了。油料外泄,很快就遇热而着火燃烧。这架在半空中的飞机时刻面临着被烧毁的危险。
在驾驶舱内,仪表板不断闪出示警信号,更增添了紧张气氛。此时,史蒂芬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果断命令乌尔夫关闭左引擎。乌尔夫将操纵杆猛地向旁边一推,截断了左引擎的供油,并释出一股灭火气体扑灭火焰。此时,飞机的自动装置已失灵,史蒂芬只好改用后备系统:包括一具机械测高计和一台航空地平仪。飞机本来已钻出云层,跃上了晴空,这时,由于没有了动力,它又降回了朦胧的云雾里。史蒂芬知道两个引擎都已损毁,心想:“现在,就看上帝的了。”
飞机升空后,仅仅过了77秒钟,左右引擎就失灵了。现在只剩下最基本的设备:驾驶杆、方向舵和机械陀螺仪。这架重55吨的飞机,正以每小时365公里的速度在3000多英尺的高空飞行,这就是说,史蒂芬只有不到3分钟的时间来作决定,而且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飞回阿兰达机场已经不可能。于是,史蒂芬使飞机缓缓左转,然后稳定地向北滑翔。乌尔夫拿起无线电,向阿兰达机场报告了险情。
史蒂芬尽力保持飞机的平稳,他尽可能慢飞,但又必须保证飞机不致于因失速而坠毁。他知道,飞行速度能减慢一分,他们获救的机会就增加一分。“要保持水平飞行。要找个地方让它降落,”他在心里说。
幸而,史蒂芬在数年前为避免万一,已在阿兰达机场东北20公里处找好了一处可供紧急迫降的地力,于是他驾飞机朝那里飞去。
飞机在大约八百英尺的高度冲出云层。机舱事务长伊娃·庄妮玛克利用广播系统向乘客发出警告:“我们在紧急降落!请大家弯身向前,两手抱膝。”接着,她听到机轮放下并扣紧的声音。机舱里一片黑暗。
在阿兰达机场,空中交通控制员潘奎斯听到乌尔夫喊道:“我们就北欧航空公司一架客机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附近坠毁机上一百二十九人全部生还。快摔到地面了。”然后就失去了联系。
智勇创奇迹
飞机紧急降落到地面之前的最后一刻,史蒂芬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他想起两天前全家人围着圣诞树歌舞时的欢乐情形。接着,他内心一片平静。
剩下的时间不到15秒钟了,他看见前面绿色的松林中有一大片白雪,于是就朝它飞去。可是飞机下降的速度还是太快。他掠过下面那些柔软的树梢时,突然灵机一动:它们是圣诞树!他把操纵杆拉向后,使飞机缓缓降向树林。机腹轻轻擦过林顶的枝叶,发出瑟瑟的声音。转眼间,这架时速220公里的庞然大物撞进了那片有几百棵参天巨树的松林里。
飞机像辆一百多米长的失控雪车,在松林里轰隆轰隆地向前冲去。右翼几乎立时断成数截,几千公升燃料喷到了松树上。接着,飞机向右倾侧,冲出了松林,机尾首先着地,左翼抵在地上,使飞机能大致上直线地滑向前。
巨大的冲击力使这架飞机折为三截,只靠薄薄的一层铝皮连着。飞机继续向前滑了约一百米,把许多泥土铲进了机舱。它的油箱破裂了,燃油洒向四面八方。“丹纳维京”号在空中的时间只有4分零6秒钟。
终于,尘埃落定,周围一片寂静。史蒂芬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仍在人间,还是已到了天堂。他后来才知道,当时人人都有这种感觉。过了好一会,大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飞机着地时,史蒂芬的头撞到了驾驶舱的舱壁。他恢复清醒时,发现头在大量流血,但却不觉得痛。旁边的乌尔夫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他的座位给抛高了,顶着上方的仪器。史蒂芬解开安全带,冲进客舱叫道:“赶快疏散!”飞机随时可能会变成火球。他帮助空中小姐古妮拉·何芬德推开前舱门,然后又奔入驾驶舱。乌尔夫还活着:但是被卡在了座位上。史蒂芬把座位拉了下来,救出乌尔夫。接着,自己再次奔回机舱。
不到几分钟,所有乘客都已分别从机身的裂口和几扇能打开的舱门逃出了机舱。史蒂芬巡视了全机,然后领导大家远离飞机残骸。他只穿着短袖衬衫,鲜血顺着机长帽的边缘一滴滴地滴下。他简单地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安慰大家说,救援人员即将到达。他把最好的消息留在最后宣布:没有人丧生。有一半乘客此刻惊魂未定,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救他们脱险的人。过了一会,大家才一起鼓掌欢呼,向他表达有生以来最诚挚的敬意。
史蒂芬一直守在飞机旁,直到所有乘客都撤离。医护人员扶他登上一架直升机,他要求直升机驾驶员绕“丹纳维京”号飞行一周,让他再看最后一眼。史蒂芬在心里说:“她死了,但她仍然美丽。”这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泪水一直洒到医院。
北欧751号班机的乘客和机员只有七人重伤。这简直是个奇迹。飞行记录仪证明了史蒂芬始终遵循正确的程序。然而,要不是他在最后用非正统的办法在树顶上降落,后果可能截然不同:那些常绿树使飞机在撞地前减低了速度,湿冷的枝叶则可能产生了防止飞机起火的作用。
史蒂芬接到千百封祝贺信。他那在哥本哈根附近的住宅的客厅里,一连几星期都摆满了各界送来的鲜花。他在丹麦成了英雄,并于1992年2月荣获平民最高荣誉之一的“丹麦大勋章”。不过,尽管得到那么多人赞颂,史蒂芬却始终不认为全是他的功劳。“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他笑着说,“不过,我想我也得到一些帮助,因为那时候是圣诞节。”
(李蕾摘自〔美〕《读者文摘》1993年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