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1993-01-01祁云枝
祁云枝
当我的双腿哆哆嗦嗦地爬上简易的脚手架时,心里一个劲打退堂鼓:回去回去吧,一个女孩子,干什么不好,有谁会这样把心提到嗓子眼犯傻?然而想归想,好胜心和倔强的个性却迫使自己一手托起了油漆桶,一手拿起画笔,在身后巍巍大雁塔的注视下,颤悠悠地在漆成雪白的木板上落下第一笔。
夜幕很快笼罩了古城,刷落在木板上的笔画开始变得模糊了,我不知道那时候天上是否有星星,身后的脚下有没有夜行的车辆和人,我全身的每根神经都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在保持身体平衡的前提下,全神贯注地塑造着面前的一笔一画。我在心里不停地向上帝祈祷,千万别让我摔下去。
当头顶上的碘钨灯亮起来的时候,立刻有许许多多小飞虫在我眼前纷飞,有的不幸粘在我刚刚画上去的油漆上,便再也无法逃脱死神的掌心,我眼睁睁看着它们做垂死挣扎却无可奈何,因为我的双手也正在各执其事,况且登高后身体也不允许我有任何分心之举。
晚上11点多,我终于躺在自己床上,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又酸又痛,虽然我很疲倦,可是一闭眼,眼前便有许多白云涌动,自己也感觉晃晃悠悠,无着无落,在似睡非睡中,又一次次惊醒。多少次在心里说,算了吧,明天别再干了。
刚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所有的工资加起来不足120元,仅仅够吃饭,可我多想用它孝敬妈妈,给姐姐妹妹一点心意。再说,一个女孩子,谁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是钱呢?幸亏上帝给了我一双巧于别人的手,多一些灵感,于是在别人的介绍下,我答应给一家商店设计和书写门面,可我没想到,要干还必须爬上那么高的脚手架,而且工程量对我来说也是破天荒第一次:长18米,宽1.4米,既写又画。
上班时间是不能去的,只能在工余干,也就是说必须在下午6点钟以后和星期天干。
盼望中的星期天终于来到,可以放手大干一整天了。然而从早上起床,瑟瑟秋风中便不时夹杂着零星小雨,为了能少几个夜晚披星戴月,就一盏灯泡作业,我披上一件雨披,又爬上了那架颤悠悠的脚手架,将心提到嗓子眼,眼前只有自己圈出的一个个方格,以及手中起落的画笔。
“阿姨,你站在上面害怕吗?”一声甜甜的童音将我拉回地面,下面站着两个背书包的小姑娘。这声问候差点将我的眼泪唤出来,能不害怕吗?平时天黑后,都不敢一个人出门的我,见了妈妈依然会撒娇的我,今天却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干起也许只有男人们才敢问津的事情,步出校门仅仅两个月,我真的已不再是那个满面书卷气的女孩了吗?
不知又过了多长的时间,当我来回扭头活动脖子时,发现有一架摄像机正对着我,看见我转过头来,扛摄像机的老外竖起了大拇指。
“Chinese girl,spell able!”(中国姑娘,真能干)
“Thanks.”(谢谢)尽管腰酸腿痛,四肢麻木,我仍然报之以微笑。
一阵凉风过后,我又听见滴滴雨水落在雨披上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好想妈妈,如果妈妈此刻看见女儿在雨中站在晃悠悠的木架上忙碌,她会哭吗?而现在,全家人该围坐在一起看电视吧?多么温馨和幸福啊。那会儿,我甚至觉得每一个行走在坚实地面上的人都是幸福的,只除去我。这样一想,心里一下子生出许多酸涩,眼泪也涌出了眼眶。回去吧,退堂鼓又响了起来,我沮丧地放下手中的油漆桶和画笔,准备下去。就在我站直了身体的那一刻,耳畔飘来郑智化旷远而熟悉的歌声,那正是我百听不厌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在当时的情景和心境下,这首歌听起来是那样亲切和真诚,他仿佛正是为我而唱,我心中一振,抹去腮边的泪。是啊,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自己不是很要强吗?难道这点苦都承受不了?远处郑智化的歌声依然旷远又充满信心,我禁不住低声应和着: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歌声里我弯下腰,再次一手托起了油漆桶,一手拿起画笔……
(张华摘自《大学生》199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