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弹下逃生记
1993-01-01袁继宏
袁继宏
1945年8月6日,27岁的美国战俘爱德华·索耶比正在广岛市的一个码头船坞劳动,突然,美国投向日本的第一颗原子弹在他的上空爆炸了。
我跳下车,一个日本工头对我指着停泊在码头的那艘生锈的5000吨货船。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前两天,我就在卸这种气味令人作呕的红糖。我们这个劳动小组,共有8人。干活时舱下4人,上面4人,上面的4人负责把吊上的糖袋存入仓库。我们掷钱币,看谁先下舱去卸两趟货。我输了,和我一起下舱的还有3名澳大利亚战俘。
我们扶着长长的铁梯,下到令人窒息的货舱。唯一的光线来自一盏摆晃不定的电灯泡及约30英尺高的舱口那一小块朦胧可见的蓝天。我们脱光上衣,将一袋100公斤重的糖袋拖到起重机放下来的装货板上。4只糖袋堆叠好之后,我们便向甲板上的战俘发出信号,于是,摇摇摆摆的糖袋吊出了货舱。
稍事喘息之后,4只糖袋又吊出舱。现在,该轮换了。当我们要向上抓梯时,日本工头命令我们回去再装一趟。我们大声叫嚷:“我们已做完了我们的这份活儿!”但他却挥拳威胁我们。无奈,我们只得下去。
突然,一道明亮的白光充斥货舱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顿时眼睛昏花,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蹒跚倒去,一下跌在货物上。在某种巨大力量的支使下,船一个劲地摆晃、颤抖。忽然,船头高高耸起,船身一侧擦过混凝土码头,发出巨大摩擦声,并向右舷倾倒。从锈迹斑斑的舱壁上掉下大块大块的铁片向我们劈头盖脸地砸来。这时外面响起的雷鸣般轰然声,震耳欲聋。
大海在猛烈地冲击着我们这艘货船。在30英尺下的货舱里可以听到甲板上帆缆被扭曲发出的声响。电灯熄灭了,货船颠簸不止,我们紧紧地抱住温热的糖袋,呆呆地躺在黑暗中。雷声一阵紧似一阵。我们的耳朵受到一种神秘的噪声的刺激。
渐渐地,可怕的狂暴开始减弱,货船稳定在一种倾侧的状态。我抬起头看看舱门,这时,蔚蓝的天空变成了铅灰色。那几个澳大利亚战俘不禁叫起来:
“该死的,怎么回事?”
“可能码头上投了一枚炸弹。”
“我没听到爆炸。你听到了吗?”
“没有听到爆炸声。不可能是炸弹。”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于是对准舱口,向上大声叫嚷,无人回话。舱内的气温急剧升高,几乎难以忍受。我们决定爬出货舱。有位名叫布路易的澳大利亚人刚抓住铁梯,便大叫一声松开了手:铁梯太烫了,甚至吃水线下的舱壁都烫得不敢触摸。我们只好呆在这个犹如炉灶般的货舱里。
不一会儿,我们听到雨点的嘀嗒声。继而大滴大滴的黑雨点从舱口落下。雨点旋即又变成倾盆大雨,湿透、玷污了装货板上的糖袋。我们眼看着这场怪诞的黑雨,不禁毛骨悚然。顷刻间,雨止住了,就像它下时那样突然。
这时,外面一片奇异的谧静。偶尔也响起一声爆裂声以及砖石建筑的倒塌声。我们又向上大声呼喊,但听到的只有自个儿的声音在闷热的黑暗中所发出的回声。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才听到甲板上的走路声。我们霍地跳起,又大声叫喊。一张罩着白色手术面罩的脸向下张望。他用日语喊着:“等等!等等!,呆在原地不要动。”
“发生什么事了?”
“太危险!火!许多人死了。等等。”他消逝了。
我们只有等待,别无他法。约一个小时后,这人又回来了。他用绳子放下一个柳条篮,里面装着一瓶水和几个裹着海草的米饭盒。我们坐着吃饭,听到铲物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呼叫声。随后,甲板上响起了更多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三张戴着面具的脸向下注视着我们。有个美国人的声音告诉我们,他是医生,还带了两个日本实习医生。他扔下4件油布外套,要我们出舱时穿上。这时铁梯已冷却,我们爬上甲板。一个被烧焦、被破坏的世界立即映入眼帘。
在我们的头顶,那台横构架起重机正危险地倾斜着,驾驶员已死在工作舱里。货船的烟囱已倒下,倾斜在甲板上到处是帆缆,驾驶台已经完全毁坏。从左舷边的栏杆外,我们看到河面上十几具烧焦的尸体漂向大海,有些尸体还悲哀地抱在一起。朝河上游望去,我们看到了广岛市的惨景。在约2平方英里的市区,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成了瓦砾,废墟上面悬浮着一层铅灰色的烟幕。
当医生(他是在菲律宾被俘的美国陆战队的一名少校)告诉我们所有这些只毁于一枚炸弹时,真叫人难以理解。当时恶臭熏天,我们赶紧戴上面具。它稍能减轻焦肉的恶心气味以及辛辣的烟味。刚才还神气活现的日本工头的焦尸躺在船头附近。在掉落的帆缆中,躺着向起重机驾驶员传达我们信号的那个战俘的尸体。我们忧郁地望着他。
码头仓库的屋顶已被掀掉。墙上的时钟却仍然无损。发黑的钟面上,指针停在8时15分。日本民防人员忙着搬运狼藉地倒在码头上的尸首。当他们抬起一具具尸体时,烧焦的皮肤立即剥落。
“快走!”少校催促着。他担心那些活着的日本人会向我们报复。我们跟着他走出码头。穿着这件油布外套,虽然浑身汗水淋淋,但它却隐蔽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快步走过一群群正在瓦砾堆中寻找幸存者的日本士兵。
这就是我在日本广岛码头的一艘货船的货舱里,幸免美国原子弹袭击的惊险故事。
(张华摘自《世界军事》199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