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自卑

莫尼卡·狄更斯

我20几岁时虽然已是有作品出版的作家，可是仍然举止笨拙，常感自卑。我有点胖，不过并不痴肥，但那已足以使我觉得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总是比较好看。我在赴宴会之前要打扮好几小时，可是一走进宴会厅就会感到自己一团糟，总觉得人人都在对我评头论足，在心里耻笑我。

有个晚上，我忐忑不安地去赴一个不大认识的人的宴会，在门外碰见另一位年轻女士。

“你也是要进去的吗?”

“大概是吧，”她扮了个鬼脸，“我一直在附近徘徊，想鼓起勇气进去，可是我很害怕。我总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我在灯光照映的门阶上看看她，她很好看，比我好得多。“我也害怕得很，”我坦言，我们都笑了，不再那么紧张。我们走向前面人声嘈杂、情况不可预知的地方。我的保护心理油然而生。“你没事吧?”我悄悄问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心不在自己而在另一个人身上。这对我也有帮助，我们开始和别人谈话，我开始觉得自己是这群人的一员，不再是个局外人。

穿上大衣回家时，我的新朋友和我谈起各自的感受。“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比先前好。”我说。

“我也如此，因为我们并不孤独。”

这句话说得真对!我以前觉得孤立，认为世界其余的人都自信十足，可是如今遇到了一个和我同样自卑的人，迄今为止，我因为让不安全感吞噬了，根本不会去想别的，现在我得到了另一启示:会不会有很多人看来意兴高昂，谈笑风生，但实际上心中也忐忑不安?

我有时为他们撰稿的那家本地报馆，有位编辑总似乎粗鲁无礼，问他问题，他只只字答复，目光永不和我的接触。我总觉得他不喜欢我，现在我怀疑会不会是他怕我不喜欢他?

下次去报馆时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你好，安德森先生，见到你真高兴!”

我微笑抬头。以前，我习惯一面把稿子丢在他桌上，一面低声说道:“我想你不会喜欢它。”这一次我改口道:“我真希望你喜欢这篇稿，大家都写得不好的时候，你的工作一定非常吃力。”

“的确吃力。”他叹了口气。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匆离去，我坐了下来。我们互相看看。我发现他不是个咄咄逼人的特稿编辑，而是个头发半秃、其貌不扬、头大肩窄的男人，办公桌上摆着他妻儿的照片。我问起他们，他露出了微笑，严峻而带点悲伤的嘴变得柔和起来。我想我们二人都觉得自在了。

后来，我的写作生涯因战争而中断。我去受护士训练，再次因感觉到医院里的人个个称职唯我不然而心中生畏，我手脚笨拙，学得慢，穿上制服看来仍全无是处，引来许多病人抱怨。“她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我猜他们一定会这样想。

工作繁忙加上疲劳，使我不再胡思乱想，也不再继续发胖。我开始感觉到与大家打成一片的喜悦，我是团队的一分子，大家需要我。我看到别人忍受痛苦，遭遇不幸，觉得他们的生命比我自己的还重要。

“你做得不坏。”护士长有一天对我说，她原来在称赞我!他们认为我一切没问题，我忽然惊觉几星期来我根本没有时间为我是否称职而发愁担忧。

如今，事过多年，我仍对人群、事业成功的人、粗鲁无礼的店员怀有畏怯之心，也仍害怕处身于似不相属的那种环境中。我必须记住:别想你自己，过去和那个独自站在街头紧张不安的女人谈谈。

别人也会有心感不足的时候，使别人觉得自在会使你自己也觉得自在，要朝外朝里两面看。

如果你有点自卑——有谁不然——何不一试?

(谢小冰、苳惠摘自《海外星云》199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