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价小珍珠
1993-01-01[美]玛西亚·埃文斯
[美]玛西亚·埃文斯
在我中学生活的最后一个星期,周四那天,二十个毕业生,十一个男的和九个女的,奉召入科学室参加神秘的“秘密会议”。
科学老师约克先生看到我们困惑的目光,微微一笑。他近四十岁,早已歇顶,蝴蝶领结和金丝眼镜是他的标志。他递给我们每人一个用粉红或粉蓝丝带捆扎的白色小盒子。
“在盒子里面的”,他说:“是镶着小珍珠的饰物或领带别针。珍珠象征你们的潜质——一切你们具备的、对你们有帮助的东西。各位同学,这个世界就是你们的牡蛎。你们每个人其实也都藏着一颗伟大的种子,就像牡蛎里的小砂粒,砂粒终有一天会长成无价的珍珠”。
我解开丝带时,紧咬下唇,强忍着眼泪。我打开盒子,愣愣地望着镶在银手镯上的那颗小珍珠。约克先生的话确是很有意义的,但现在可不,因为前一天我知道自己怀孕了。
这个消息打破了我和母亲的美梦。从我懂事开始,就记得母亲每个星期都会从她在杂货店领回的薪水中,留下两三块钱作为日后我和姊姊玛莉安的大学学费。她总是告诉我们,受教育是摆脱在煤矿场生活的唯一途径。在祖父的脸上留下永不消退的蓝色疤痕的,驱使矿工从矿场下班后走到镇上的酒吧一醉方休的,使强壮的小伙子变成病夫的,就是煤矿场的生活。
父亲住院时,我才3岁。医生诊断他患上了肺结核病。几年后他出了院,不再下矿,一家人的生活便主要靠母亲微薄的工资。母亲含辛茹苦,梦想有一天玛莉安和我会改变这样的生活。
玛莉安美丽聪颖,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也是在重大场合代表学校致辞的学生,同时任军乐队指挥、青年选美皇后。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而我嘴里有牙箍,鼻上架着汽水瓶底般的眼镜,永远不敢奢望像她那样。
我比姊姊小五岁。她大学毕业,实现母亲的梦想时,我还在上中学。中学毕业了,我不但没能为母亲的脸上添光彩,反而使家人蒙羞。我在毕业后两个星期就和丹结了婚。我们本来也想结婚,不过那是要等到大学毕业和开始工作之后。
丹大学毕业时,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由于担子更重,他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参了军。我们从一个基地迁到另一个基地,又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我过着到处为家的生活,有时不禁凝视腕上的小手镯,猜想在约克先生心目中我有什么“伟大”的潜质。最终,我把手镯塞在抽屉里。
过了十年不断搬家的日子,丹终于复员,在我们家乡附近找到一份文职。那颗珍珠也随我回到故乡,仍然静静地躺在抽屉里,但它越来越令我烦躁不安,像在说:你是有潜质的,快去发掘!好好运用!
这时我们最小的孩子也上学了,我觉得也许可以去做些义务工作。我积极投入儿童剧团和基督教合唱团的工作,又在教堂里弹奏风琴,驾车为那些不能做饭的人送热餐。我也做过各种不同的工作,包括当百货公司店员、管理花店、教授健康舞。
我忙极了,既去帮助别人,又为家庭增加收入,不过……我会打开抽屉,望着手镯沉思:我做的事有哪一样会促使约克先生所希望看到的那颗小种子发芽?
晚上,全家都熟睡后,当年上大学的那个目标会令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但我已经35岁,已有17年没写过论文或参加过考试了!母亲大概也看出我心绪不宁,因为一天我们通电话时,她说:“玛西娅,还记得我储蓄起来让你上大学的那笔钱吗?它还在呢。”
我对着电话听筒发愣。约克先生提到那些“你们具备、对你们有帮助的东西”时,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现在我环顾周围,它们却无所不在!虔信上帝、母亲的梦想、支持我的丈夫。
过了6个月,我鼓起勇气。1985年9月,我进了附近一所大学。学能测验的结果显示我最适合做教师,我听了简直不能置信,因为教师都是一些像约克先生那样充满信心的人。不过,我还是报读了教师训练课程。
可是读完第二个学期,我就准备放弃了。在大学里,我要跟年纪比我小一半,聪明伶俐的同学竞争;在家里,因为没人做家务,处处积满灰尘,家人都只能吃简易食品度日。5月的一个下午,我上完了一堂特别吃力的课后,流着泪驾车回家。“天啊,”我祷告,“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继续求学,请给我指引。”
说也真巧,两三天后,我竟然在牙医诊所与约克太太不期而遇。我告诉她那颗小珍珠怎样驱使我重返校园。“可是,我发觉学校的功课太难了,”我抱怨道。
“我了解你的感受,”她同情地说,“我丈夫也是三十岁以后才念大学的呢。”
她接着叙述他们的奋斗经历,简直跟我的一样,我越听越惊奇。我上约克先生的课时,总以为他已执教鞭多年,这时从他妻子口中才知道,我们毕业时,他才开始任教不久。我认为那次偶遇约克太太是上帝的旨意,要我坚强地完成以后的3年大学课程。
大学毕业时,我很清楚自己已经知道了约克先生当年看到的潜质是什么。我在当地一所中学教英文。由于我在社会上工作了那么多年,于是尽量把教学和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我除了教授古典文学,也教学生阅读报章,又带他们参观工厂,邀请社会名人到学校来向学生演说。
第一学年快要结束时,校长提名我竞逐全国新任教师首年教学优异奖,这可把我吓了一跳。竞逐这个奖的人必须讲述某位老师怎样感召自己执起教鞭来。
我自然写出了小珍珠的故事。我在叙述小珍珠怎样不断折磨我、激励我时,便把它描述成牡蛎体内的小砂粒:不停刺激你,令你不安,直到你从那小小的开始有了更大的发展才肯罢休。
1990年9月,一百名新任教师荣获首年教学优异奖,我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约克先生同时获得了教师成就奖,并且受到了“新闻周刊”的褒扬。我们两人一起接受报章访问时,我才发觉时间配合得真妙,因为约克先生第二年就要退休了。
还有一点,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的。约克先生向记者透露,他年轻时也像我一样,总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他念中学时成绩很差,一度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而且对将来也毫无信心。我问他究竟是什么令他回头的呢。“看见别人对我很有信心,”他说。
突然,往事涌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似乎又看到二十个中学毕业生在科学室里打开白色小盒子的情景。“那是我们的共同点,是吗?”我如梦初醒。“那些你赠送小珍珠的学生,都是你认为没有自信心的年轻人。”
“你们都是我认为怀着伟大种子的年轻人,”他答道。
(周晶摘自[美]《读者文摘》1993年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