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摘掉32顶“大盖帽”
1992-08-24黄平许群
黄平 许群
“大盖帽”曾是国民对统一着装的公、检、法干警的尊称。一提及“大盖帽”,人们的脑海里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刚正不阿、执法如山的法官和见义勇为的人民警察形象。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一代表法律尊严的着装竟如同“西装热”“T恤热”般在一些部门中流行起来。“出门上了道,满街大盖帽”。群众对此等不正常现象戏称“多国部队进村来”。
“大盖帽”越来越多,乱着装风愈刮愈烈,财政负担苦不堪言,人民群众怨声载道。该清理整顿了……
难以置信:40多项“大盖帽”对付一顶“破草帽”
不能不信。4300万人口的浙江省,曾经拥有过一支庞大的执法队伍——统一着装的各种各样的“大盖帽”竟有43种之多。
在乡镇一级,人武部、农机站、电管站、畜牧兽医站,还有土管员、司法助理员、渔政管理员等等,都有为了“加强管理”的大盖帽。
县以上的部门则更为广泛。物价、城建、环保、计量、交通、电力、烟草专卖、土地管理、政法委、律师事务所、公证处等,统统的“大盖帽”干活,威风八面。
发生在这些“多国部队”的轶事听起来会令人咋舌:邻近省城杭州的海宁市,每个乡镇至少有20多顶“大盖帽”,如按低档年人均500元计算,仅着装费一年就达万余元,相当于一个机关全年的办公经费。
该市袁花镇土管办,1990年1月购置3套价值达3282元的土地管理监察制服,分管镇长和两名土管员各一套。下半年又购置3套,分给换届后的镇长、办公室主任及土管员,每套价值高达1468.83元。
在经济并不富裕的桐乡县,司法、物价、交通、土管等部门都是一次性配发6套服装,春、秋、冬、夏各两套,外加大衣、皮鞋、帽子。人均金额高达1000元。
温州某区有位镇长,因分管几条线的工作,一人竟分得3套制服。一日外出检查,竟张冠李戴,穿错了服装,而基层单位的领导又是新官上任,不识上级尊容,见此公着装古怪,以为又是碰到了骗子,遂一面应付,一面遣人报案,待公安局官员赶到,方知冒犯了镇长大人,啼笑皆非。
有的部门由于审批层次不同,同行不同装,结果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如交通部门,分为公路管理稽查、汽车长运稽查、乡镇交通管理;而司法部门有警服、公证服、律师服。中央某部下达的置装通知规定:“帽子春、夏、秋季为德式大沿帽,帽套夏季为白色,春秋季为草黄色;冬季的帽式为棉式皮帽,式样同军帽,颜色与服装同。”一顶帽子就有两种式样,三种颜色,令人眼花缭乱,弄得百姓难以分辨,不知“究竟是哪一路的部队?”许多县交通局的干部着装,是依照港务监督的服装定做而成,故而当交通局干部着装在公路上“公干”时,路边的群众以及当路的司机都大惑不解:执行水上监督任务的怎么跑到公路上来了?
不仅如此。大部分着装部门目前都不按规定收取30%的工料费。“领导部门开口子,国家财政拿票子,工作人员穿料子”似乎成了天经地义。一些无经费来源的部门便巧立名目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压得基层财政气喘吁吁。
据权威部门的推算,在过去的两年中,浙江全省用于统一着装费的耗资高达1亿元。不符合规定的着装费约3000万元,少收工料费1000万元以上。
如此泛滥的着装早已引起基层群众怨声载道:“几十顶大盖帽,对付一项破草帽。”去年初,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向中共浙江省委呼吁:“制止乱着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并建议省政府把制止乱着装作为治理“三乱”、纠正行业不正之风、清除腐败现象的重要组成部分。时隔不久,一份反映同样问题的内参也摆到了省委书记李泽民的案头,薄薄的两页纸使书记心沉如铅。他凝神略思,落笔批示给省委、省政府两位秘书长:大盖帽过多过滥,说了几年,下不了决心,是一个没有认真解决的老大难问题。这次,要立即组织专人先行处理,并提出解决意见。
兵分多路探风查源下狠心“统统一刀切”
有令则行。3月下旬,浙江省监察厅副厅长阮水金奉命带队兵分四路奔赴绍兴、诸暨、海宁、余姚等地,就乱着装问题专题调查,探风查源。
4月22日下午,省政府常务会议。几位省长全部到场听取汇报。阮水金指出:乱着装之风之所以禁而不止,愈演愈烈,缘于以下几点:一、观念有误,引起滥着装。不少部门,尤其是一些领导部门认为:“要执法,需着装”,否则老百姓“不买账”。“有法必依”成了“有法必衣”甚至“一法多衣”“无法有衣”。从而导致一些部门千方百计为本部门、本系统的统一着装创造条件。有的领导部门对下属单位违反规定着装的问题,不仅不批评不制止,反而采取视而不见的姑息态度,甚至以暗示等方法予以支持和纵容。二、盲目攀比,助长滥着装。一个执法部门着了装,其他部门争相效仿;一个部门的一部分人着了装,其他人也纷纷要求“统一一致”。以致国家每颁布一项新的法律,在实际生活中就相应地增加一个着装部门。而着装部门之间,又在服装式样、面料质量、发放套数上攀比成风。着装范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春夏秋冬一应俱全;换装时间也从3年缩短到1年。三、一些单位视严肃的执法制服为“福利待遇”,不仅任意歪曲国务院的规定,还振振有词:“发钱为个人,发服装为工作,有利于调动积极性。”致使乱着装者有恃无恐。
省长葛洪升听完汇报当即拍板:这个问题一定要抓,而且要一抓到底!
5月14日的省政府清理整顿“大盖帽”通报动了“真格”:未经国务院批准擅自着装的部门,即使有省政府或国务院各部门的批文,也必须在年底之前一律清装摘帽。不论经省里哪个领导批准或许诺,统统来个一刀切。已经分配到手的服装,全部收缴到省里统一处理。
行政执法部门为之震动。绍兴市动作最快,立即由市长亲自负责,监察部门牵头,仅用一个月时间,就摘掉了25顶“大盖帽”。省属物价、土管系统也迅速下文,短期内在本系统全部摘掉了“大盖帽”。绍兴市物价局局长宋后生,清查工作一开始便主动上交标志、符号,随后,全局133名职工全部摘下了大盖帽。金华市财税局局长黄立,带头一次性补交制装工料费,全局251名干部也随之交清了制装工料费5万多元。湖州市工商局在自查当中,发现1985年以来制发的着装未按规定向个人收取工料费,就从9月份起逐月从每人的工资中扣除。
在省政府强硬的措施面前,浙江2万多人终于摘掉了不该戴的大盖帽,超过应摘人数的一半。然而,事情的进展并非尽如人意。
戴帽容易摘帽难,问题出在下面根子却在上面
一位年轻的“大盖帽”说:“谁要摘我的帽,先去问问我老爸!”于是他周围的一群“大盖帽”都不摘。谁不清楚:县官不如现管。上头的政策很可能一阵风,风过之后,还要在现管的地皮上混饭吃,地头蛇不敢惹,他们的家属子弟更惹不起。摘帽的人退缩了。
另一位年轻的“大盖帽”说:“这帽子不是我们要戴的,是老板命令我们戴的,要摘,你们先摘我们老板的!敢吗?”
还有的说:摘顶把帽子太容易了,可我们工作中的困难谁理解?有顶大盖帽,那些违法犯规的怕你三分,摘了帽,法律的威严怎么体现?
戴帽容易摘帽难。省政府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连发三次通报,虽足见其破釜沉舟之决心,但也可窥见阻力之大。省监察厅在给省政府的报告中亦承认:清理整顿“大盖帽”,难度极大。
某省厅级机关从本部门利益出发,片面强调着装的重要,把着装作为执法的必备条件,在清理过程中,继续下文要求统一着装。
某县级市有令不行,我行我素,在清理着装期间,居然又擅自增添新装,顶风戴帽,给新成立的该市小商品市场160名联防队员着了装,造成极坏影响。
某地级市一些领导瞻前顾后,等待观望,规定的清装时间已经过半,可该市除了省属的物价、土管系统之外,竟没有摘掉一顶“大盖帽”,拖了全省的后腿。
阻力究竟来自哪里?监察部门认为,一是政出多门,各有“来头”。尽管国务院早已明确着装批准权限仅在国务院,而事实上,着装部门都有“来头”,下面得罪不起。二是等待观望,不愿赶“第一拨”。不少部门“积多年工作之经验”,认为这类事先干先吃亏。三是心存侥幸,等过“风头”。对此,葛洪升省长再次批示:省政府关于纠正乱着装的通知,必须认真贯彻。省级有关部门要带头执行并对本系统作出样子。省政府再次发文指出:至今行动迟缓软拖硬顶,已经不是简单的认识问题,而是对待省委、省政府决定的重大态度问题。清装难度最大的是省级机关某委,这顶“大盖帽”到底摘不摘?严峻的形势迫使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再次站到第一线讲话,省委书记李泽民在常委会上“打招呼”:清理整顿乱着装没有理由不执行。不执行的要追究责任。副书记王其超亦指出:省委机关没有着装的必要,要按规定进行清理,并抓典型进行通报。
监察部门如释重负,清装摘帽势如破竹。仅半年,32个部门冠冕堂皇的“大盖帽”被摘掉。
据浙江省人民政府今年第二号通报:截止1991年12月31日,全省已经取消不符合国务院规定统一着装的人数为52191人,占应取消的99.4%;已经收缴制装工料费或折价款1022.9万元,占应收款的97.5%。
这些枯燥的数据意味着:清理整顿“大盖帽”,浙江省已率先基本完成。昔日“出门上了道,满街大盖帽”的状况从今年起将得到根本改观。然而,浙江的“大盖帽”据悉在全国并非“之最”。非法用公费统一着装者目前在全国仍有300万。假若仍以每人500元制装费计算,就需要15亿元!
海外人士曾指出中国财政支出的一些漏洞,众多的“大盖帽”就是其中之一。问题出在下面,根子却在上面。关键看领导敢不敢不留情面地“切一刀”。浙江率先清理“大盖帽”取得成功的原因或许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