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印的“敌手”
1992-01-01王培根
王培根
跳远纪录25年内无人刷新;60米短跑成绩40载始被突破;奥运会上连夺4枚金牌,这就是美国黑人英雄,一颗奥运史上辉煌的巨星——杰西·欧文斯。
作为黑人体育巨星,欧文斯的经历格外艰难坎坷。希特勒曾不择手段地羞辱他;但他的“敌人”卢兹·朗却在关键时刻向他伸出同情之手,引导他勇夺金牌,并在赛后,成为知己好友,鸿雁来往。对于发生在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的一幕,他终身难忘。
你或许听说过1936年柏林奥运会的轶事:我如何连获4枚金牌。关于那些金牌,特别是跳远的那块,报道很多。就是在那次赛事中,当时德国的独裁者阿道夫·希特勒见我要比赛,便扬长而去。当时我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所以在和他的那位获奖运动员卢兹·朗的跳远对抗赛中,我竟两次犯规。对十我本人以及我的国家来说,似乎整个奥运会就指望我的第三次试跳了。
跳远的预赛是在我所参加的另外3项决赛——100米、200米短跑和接力赛——之前进行的。我在跳远中表现如何将决定我在整个这届奥运会上的表现。因为我是当时跳远世界纪录的保持者。仅有一人接近过这一纪录,那人便是卢兹·朗。
朗,高个儿,沙色头发,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据说他技术过人,所向无敌。第一次见到朗时,我便意识到这些传闻并非虚构。他的第一次试跳更是加深了我的这一看法:此人了不起!我知道我必须创造一个奥运会新纪录才能战胜他。
朗在预赛中第一次试跳便打破了奥运会纪录!我不免担忧起来,而且不只一点点。他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可以轻装上阵。事实上,他已经做到了我在跳远及短跑比赛中梦寐以求的事:那就是,比赛刚一开始就给对手一个下马威!
看来,只有横下一条心,才可能再次领先于在希特勒关照下训练多年的卢兹·朗。
我觉得自己得马上表现一下。我暗暗开始作准备,确定起跳点。突然,一位美国记者向我走来,张口便问:“是真的吗,杰西?”
“什么真的?”我反问道。
“是不是希特勒把你给撇开了?他不愿看你跳远?”
我朝那个德国统治者坐的地方望去。他的专席上果然空空如也。一分钟以前他还坐在那里,这我是清楚的。其实他此前已经怠慢了我:拒绝了奥运会让我坐到专席上去的请求。
这就足够了。我简直疯狂了,气恨难平,我一定要让他领教一下我的厉害。他即使不想看,也不能不听别人谈起。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进入了我的双腿,开始时,我几乎在慢跑,然后加快速度,越跑越快,直跑到我跑100米时达到的速度。刹那间,脚踏起跳板,我猛蹬一下,跃起,腾空——那高度足以使我相信自己超过了朗,无人匹敌。
可这次试跑未丈量。甚至尚未落地我就听裁判喊道:“犯规!”我跑得太快了。我一心想着创纪录,而没有注意姿式。结果超过起跳板半英尺。
第二次试跳时,我跳得平平稳稳——过于平稳。“没关系”,我自言自语道。“这次朗赢了。可是明天谁还记着今天的预赛呢?只看决赛才算数。”我必须确保项项进入决赛。我不想让朗和希特勒把我激怒,使我10年的汗水付诸东流。
第二次试跳没成功,也没犯规。我没能跳过及格标准。
还剩下最后一次试跳了。这很不够。我惴惴不安地环顾了一下,诚惶诚恐,六神无主。希特勒的专席仍然空空荡荡。他这是想要表明,我是劣等种族的一员,只能有劣等的表演。
在那专席的背后,是一个可容纳10万多人的体育场——观众暴满,几乎全是德国人。我觉得他们全想看着我如何失败。
那位跳远执法官就在我的右面。他公平吗?“是的,”我想,“可他是个纳粹分子,如果到了千钧一发,仲伯难分时,他也希望看着我输掉。”
最糟糕的是:在离我几英尺远的地方,卢兹·朗正与他的一位德国朋友有说有笑。他看来毫不在意,信心十足。
突然,我感到有只大手放到我的手臂上。我回过头,用眼睛盯住我那最凶恶敌人的天蓝色的眼睛。
“你好,杰西·欧文斯,”他说,“我叫卢兹·朗。”我点点头。一时语塞。
“喂,”他说,“别耍脾气浪费时间了。什么东西让你发火?”
我听到他那不纯的美国英语,忍俊不禁。
“哦,没什么,”我说,“你心里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是的,”他终于说道,“我心里明白。可我还明白你本能跳得更好。到底什么触犯了你?”
这时,我放声大笑起来。可我不能告诉他,唯独不能告诉他。我朝沙坑方向瞥了一眼,等着叫名。
卢兹·朗没说废话,尽管用词生硬。“不就是希特勒的所做所为吗?”
我被他的话惊呆了。“我……”我开始回答了,可不知从何说起。
“我懂,”他说,“好啦,这事儿我们以后再谈,现在你一定得跳,一定要跳及格!”“怎么跳?”我朝他喊道。
“我想过,”他说,“你和我一样,必须尽到百分之百的努力,对不?”我点点头。“可是,你也得保证别再犯规。”我又点点头,有些气馁了。此时,我听到播音器里召唤我的名字。
卢兹急促地说:“杰西现在你得做两件事:一是再量一下步点,二是必须全力以赴,别怕犯规。”
顷刻,我的愤怒和焦虑不翼而飞,犹如冰河顿消。我缓步走向跑道,又量了一下步点,在我要起跳的位置旁边放下一条手巾。那位置离跳板半英尺远。
我又走到起跑线上。我开始跑动,猛踏手巾旁边的位置,飞鸟般地冲向空中,结果,我超出合格标准一英尺多。
第二天,我参加了跳远决赛。这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比赛一与我的对手卢兹·朗比赛。卢兹打破了他本人及奥运会的纪录。那么我呢?多亏我们上次的谈话——我一鼓作气,拔取了头筹。几小时前,我用10.3秒在百米赛中夺魁,然后又用20.7秒在200米赛中取胜。在接力赛上我又与队友一起夺得另一块金牌,并创造了该项比赛的新纪录。
(张松摘自《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