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盟
1992-01-01[美]伯尼·席弗董斯美
[美]伯尼·席弗 董斯美
大多数的丈夫憧憬着在他们老病之时得到妻子护理,也许有一些男人想象中的他们临终的情景就像某些电影镜头那样。我就和我妻子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时候经常以此互相开玩笑。现在是非常之清楚了,像那样的情景是不可能演出的了。我现在成了护理者;演员的角色颠倒过来了。
我在1944年在弗吉尼亚州诺福克港市与玛格丽特邂逅相逢。当时我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当了四年海军军官。她是那么聪明、灵敏、而又秀美。战后我回到该市和她结了婚。如果真有天作之合的婚事,那么我们的婚姻正是如此。我们但愿,而且事实上也是,始终形影不离。
然后,在1977年——她不过才56岁之时——玛格丽特被珍断为患了奥当默氏症(老年痴呆症)。玛格丽特当时并不怎么理解她所面临的悲剧,而我也不便开导她。第一位给她治病的神经病学家告诉我不必浪费钱了——此病无药可治。这事我如何能相信,即使我相信了他的话,我也不能安坐不动呀。
我们找到了一位“更大的”神经病学家,接着又找到一位比他“更大的”,但没有一位医生给我们那怕是一线希望。我给在首都华盛顿的几个全国保健机关写了信,他们回信说在纽约市布郎克斯区的爱因斯坦医学院罗伯特·卡兹曼医生主持下正对奥当默氏症做着最大量也许也是质量最高的工作。
这样,在1979年2月份,玛格丽特就成了卡兹曼医生的病人。但尽管这位神经病学家对奥当默氏症所知甚多,他也无法医治此疾病。
在这段时期内,玛格丽特的病情迅急恶化。就连最简单的事情她都开始记不住了。她很快便忘了怎么做饭。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晚宴会。我看出来她在厨房里为难得很。
她花了大部份时间干瞪着炉灶。我只好使劲劝客人喝酒,一面不断地跑进厨房去帮助玛格丽特。最后到了晚上10:00点才吃饭,客人们早已喝得醉醺醺地,弄不清吃的是什么,甚至弄不清吃了没有。
后来就由我做饭了,结果是两人都消瘦了。她才称得上大师傅,我不过是开开罐头,热热电视快餐而已。一度以自己会给自己做衣服而自豪的玛格丽特已忘了怎么缝衣服。她忘了怎么拼字、怎么写字、怎么说话。有时我们外出而她去了女洗手间,她会忘了怎么从里面出来。
但是,更加使我痛苦的是,她连自己都忘了。这位颀长苗条而又金发碧眼的女郎竟认不出她自己的照片来了。妻子老是对我说有一个女人总是在家里跟随着她,但她又总是无法对我指出她来。
有一次我们两人同时站在家里的一面大镜子前面,她竟指着镜子里的她自己嚷了起来,“她在那儿!那个女人就在那儿。”这对我真是一个可怕的时刻——对玛格丽特何尝不是如此,尽管她已不可能知晓。
夜间,我在床上总是要伸过手去摸摸她,看她是否仍然活着。她时而会搂着我对我说,“亲爱的,我一会儿也不愿离开你。”她似乎也知道她的处境极端困难。她似乎也害怕被送到疗养院去。我总是回答,“天下哪有你离开我的事?你是不会离开我的。”
这个回答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因为,正如她经常对我们的孩子说的那样,“爸爸总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到了1982年4月,玛格丽特再也不能走路了,再也不能站立了,再也不能自己吃饭了,再也不能和人交谈了,我这个护理人情况也不怎么好,所有这些年来我都是生存在无穷无尽的悼念之中——就像每天去参与亲爱者的葬礼一样。我所受到的创伤之深不是医药所能治疗的;这种无法弥补的失落感是无药可治的。
如今,要在晚上去摸她得要从我单独睡觉的二楼寝室走到玛格丽特所睡的在饭厅里的医用床前去。但我一定要去摸她:每天晚上我一定要查看以确知那种折磨她的两臂和两腿的不由自主的抽搐没有使她将被窝拉得盖住了头。
我的玛格丽特就这样在她的医用床上度过夜晚,在轮椅里面度过白天。她不时发出声音来。大约十年前,我雇用了一个人来每天陪伴我妻子六个钟头以便我能外出工作。1985年我由纽约市皇后区的海湾中学体育主任的职位上退休了。我现在每个星期有六天,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得到一位很好的护士助理的帮助。但三点以后就完全靠我自己了。星期日我的女儿总是由纽约市曼哈顿区赶来和我们相聚,这就是我一个星期中最愉快的时刻。我的两个儿子对我们也一直是很支持的——但一个住在几百里,另一个住在几千里之外。他们则能来就来。
但在大部分时间中,就仅我们两人,分担着《每天三十六小时》(这是一本护理奥当默氏症病人的恰当的书名)。但此处谈的并非“春宵一刻值千金”。如同所有的别人一样,我们曾盼望着退休后旅游并观光世界,享受清闲。但我们的世界竟缩小成了一栋两层楼的房子,这是多么地令人啼笑皆非!在最近六年中我在晚上只离开过这所房子三次。这就很不错了。过去,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相互代表一切——现在不论她在何处,她也仍然代表我的一切。
由于我只是血肉之躯,我已经诅咒过我能想到的所有的神——上帝、耶稣、摩西、谟罕默德以及释迦牟尼——从玛格丽特身上骗走了她生命中那么多的岁月,使她无法知晓她的儿女都已繁茂滋长为优良的关心人的成年人,使她无法与我偕老白头。有时候我一想起我们失去的一切,便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有时候有人问我是怎么会并为什么要这么做。认为我是圣人的人问这个问题,认为我是疯子的人也问这个问题,另外一些人则在喃喃地念道这是“殉难情结。”当然,所有这一切的基础乃是我们彼此间的爱情——以及我的道义观念。
我冒着使人听起来会觉得过分崇高的危险来说,如果有人对着我妻子开枪,我会毫不迟疑地跳在她前面抵挡子弹。我也确实如此,尽我所能地跳到了她和死神之间。我认为我们两人正在被一粒子弹缓慢地折磨至死,但两人在共同分担着一切。我不认为在情况艰苦之时,“除死方离别”的新婚誓言会变得没有意义。
我现今七十三岁了。从六十二岁起我就成了护理者;每年、每个月、每个星期越来越要加强护理。
卡兹曼医生老对我说他乐意在文件上签字而将玛格丽特送进疗养院,因为“她甚至已经再也不认识你了。”
这个警告,“他(或她)甚至再也不认识我了”,看来在某些人认为已到了将亲爱者送入疗养院之时对他们能起安慰作用。
我冷静地回答卡兹曼医生,“玛格丽特或者会或者不会再认识我了,但是,大夫,我可认识她呀。”
(金平朱晓丹摘自《英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