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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鳟记

1991-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1年7期
关键词:河滩深水鱼竿

它躺在水潭口一块大石上。我瞥见它,及时停了下来。我慢慢趴下,匐匍穿过高草丛,来到水边望过去,只见一个庞大灰影,它一定是鲑鱼。接着我在粼光闪烁的水流中,透过清澈的水面见到鱼尾——分明是凸圆的尾,不禁倒抽一口气。那是条硕大的海鳟,我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鳟鱼。

我眨着眼,伏着不动,六月的阳光把我的肩背晒得灼热。近潭的尽头处,在浅水和深水之间,有鳟鱼群:许多隐约、灰色、静止不动的影子。我眼前这条巨鱼就是和它们一起从遥远的海洋到来的。它乘着晚潮,游进河口,逆流而上。

它象圆木那样平稳地浮着,阔大的尾轻轻摆动。突然间,它侧过身来,贴着水底向上游疾冲。河里银光一闪,它的庞然体积令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这条一米长的银紫色美丽形体,充满活力,重量该有七公斤多。我凝视着那令人惊喜的鱼,心怀觊觎之念。我既兴奋又渴望,猎夺的冲动顿起。我梦寐以求的海鳟——就在我几米以外。

我忽然赶回小屋去拿鱼竿,但终于捺住冲动。要钓到它,在太阳照得透明的水里实在困难;等到黄昏过后潭水变得阴暗,机会才最大。在那之前,还是不去打扰它好。

慢慢地,我把它栖息环境的情况紧记在心中:水的深度,水流的方向和强度,应该在对岸什么地方抛饵,需放鱼丝的长度。我蠕动着往后退出矮树丛,握着双拳撑起身体,双膝印上了湿草杂乱的凹痕。一想到捉那条鱼,我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我巴不得快点去试探它的力量,在黑暗中和它较量。

是一个无风的黄昏,在金星下,树顶静止的叶仿如窗花格。日影西斜,我坐在高大的梧桐树下看着河面,憧憬着我的大鱼。继而暮色苍茫,夜凉如水。天际繁星密布,河边草地上低雾缭绕。

还有十分钟便是午夜。东部荒原上空现出一抹微光,逐渐扩散。不久,明月将会照亮水面,我知道不能再等。我沿着圆卵石滩轻轻走到潭中最狭窄之处。

河水幽暗而神秘。我小心地涉足下水,在那巨海鳟栖息的上方。我试抛了几次钓丝,接着向下流移动一两米,我再抛出钓丝,钓丝回旋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慢慢拖拉着似的,那是河水轻微拉扯虫形钓鱼钩。再跨出两大步,就来到当天下午我紧记在心的地点了。我再抛出一两次钓丝在空中发出声响。

虫形鱼钩似乎没有碰到水。它才开始摆动,我已觉得钓丝一紧,有东西在慢慢扯着,很重。接着乱成一团。鱼在水面打转,激起一环白沫。过了一会,它象鱼雷似的向潭水下游疾飞而去,鱼竿上的绕线轮呼哨地响起来。

我跌跌撞撞地拚命爬上岸,沿河滩向下奔去。在潭的尽头处,黑暗中闪起一阵火花飞沫,接着那条鱼越过潭边,窜到潭外的河里去了。

我没法子沿着树木丛生的河岸去追踪它。我越过河滩,跳到河里,顺流而下去追它。绕线轮依然呼哨着。那条鱼究竟会不会停下来?水冲着我的高筒防水靴,向我的腹部袭来。继而水深及胸,我把鱼竿高举过头。我用一只手指按着绕线轮鼓。备用钓丝已差不多全部放出。鱼竿越弯越低,钓丝绷紧,发出低鸣,我把鱼竿紧握着。

接着,钓丝什么的都松弛了。

我失望地木然呆立,河水拍打我的胸部,钩丝松松地垂了下来。

我心里很懊丧,难过地卷起钓丝。

突然间,钓丝猛地一扯,险些把鱼竿从我手中拉走。我心跳加速。在下游离我很远的榿木荫下,响起巨大的溅水声,接着钓丝又松下来——是鱼第二次转过来,向上游游了数米。

我精神为之一振。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绕着比赛场地挨打,现在是出击的时候了。引它到河滩岸边,那是我要它到的地方,那是一决胜负之所。

“来吧,鱼,”我嘶声地叫着,觉得口干舌燥。“你跟我来。”

我开始蹚水回岸边,鱼竿与河面成直角。鱼直往上游,速度比我稍快。

我完全看不见它。没溅起水花,没有涟漪,没有拖拖拉拉,但我知道它就在黑暗中的某处。

在岸边高处,我开始谨慎地卷起松弛的钓丝,小心避免骤然地拉紧它。它终于到了我要到的地方一一在我上方水潭最狭窄之处。唤醒它展开第二回合的时间到了。

我收紧钓丝,大力拉住了它。鱼感到突如其来的压力,又扯又转身,扭动又再扯。

我毫不放松,尽量让它吃苦头。过了一两分钟,他突然弓身飞起,猛力划破水面,然后直向我游来,在水面留下一道很宽的V形波纹,还险些落到地上。

它感觉到腹下有石,转身折回,再冲向深水处,开始第二轮冲刺。我早有准备,故意放任它,还未卷回的钓丝不断从我指缝中放出去。

它横冲直撞地到了潭的尽头,我跟着走到河滩的尽头。但这次它还没到达潭外的河,就转过身来跳进了浅滩。

“我捉到你了,”我说,“你命不久矣。”

我再逐步将它带向上游。在潭口,我走下树影扶疏的水里,站着不动,双膝夹着鲑鱼网拉起来,但只拉起了十五厘米,网就牢牢卡住,缠在水底某些东西上了。我把它左转右拧,但始终解不开。

这样的扰攘把鱼儿吓惊了,向潭的另一边逃。它在急流中顽抗,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满头大汗地总算把它扯了上来。它侧身落在浅水处,在月下泛出银光。

它碰到石块时,钓钩从它的口中飞了出来,掉在我身后的树丛里,我一时手足无措,那巨鱼则逃回水里,猛力溅起一阵水花。我于是丢下鱼竿,跳下水去用手抓它的尾部。

他摆脱了,溜向较深水处。

我的手指又一次抓不牢它粘滑的侧鳍。我快要发狂了,在它旁边趴下,用两臂抱起它,抛到河滩上。它开始扑拍,想退回河里,但我飞身压在它上面。

我倒出长筒靴里的水,在梧桐树下坐了许久,闪光的大鱼就在脚边。我惊奇地望着它。它是我有生以来捉到的最大一条海鳟。一生难得一见的巨鱼。

我抱着它走过满是露水的田野,上山回到小屋。我把它放在厨房桌子上,点亮灯,换了湿透的衣服,坐下来眺望山谷。荒原上露出一片黎明的曙光。

我想着我那海鳟在黑夜的海里,在星光下远游而去——但此刻巨鱼即铺在桌上,用视而不见的死眼睛盯着我。我感觉不到特殊的快乐,只感到莫名的惆怅,一种无形的挫折感。

(可沁摘自(美)《读者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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