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孙河首漂记
1991-01-01蒋成红
蒋成红
我参加人类首次漂流亚马孙河壮举,是从去年8月开始。首先攀上白雪覆盖的安第斯山脉,寻找源头,然后在世上最危险的水道里,划艇800公里,随滔滔白浪漂流而下,进入丛林,再进行6000公里,最终抵达大西洋。参加此次远征的共有9人,来自波兰、南非、英国和美国。队长波特是波兰人,他的皮艇划术是自学的,对白浪翻滚的汹涌激流有超乎寻常的感受知觉。他象一位将军,重视一个将被征服的强大“敌人”。
一片光秃冷清强风夹雪呼号
我们坐平板卡车颠簸着攀爬安第斯山脉,触目一片光秃清冷。到达4500米时,空中氧气只有地面一半,头部抽痛,冷色调阳光刺激眼球。我们必须找到隐藏在秘鲁南部苍白高地里的河流发源地,可遍地只有漫漫尘埃,狂风怒吼,喉头、眼睛、耳朵和毛孔里吹遍尘土。高空病使人颇为难受,寒冷、恶心。我们开始艰难地朝山顶的大陆分水岭攀登,天空晦暗,强风夹雪呼号着,无论腰弯得多么低,风还会直吹你的身子。露裸的脸部已经麻木。“左脚、右脚、一步、二步、三步……”到第731步时,波特在雪山顶上划了一道线,一边写上太平洋,另一边写大西洋,他喘息道:“现在我们跨越分界线。”矗立在东面750米的山脊,淡蓝色的冰川在闪光,那就是亚马孙河的发源地。我转向波特:“从此开始一直漂流而下?”他说:“是的。一共6800公里。”
河面突然断裂船随瀑布飘落
第一条漂流的河是阿普里马克河。她是条年轻狂野的支流,仅500多公里中的落差是4千米。雇佣的向导临阵脱逃了,两名先于我们漂流的欧洲人因受重伤不得不撤退。远征队员默默不语离开营地出发。经过侦察,我们遇到了最令人担忧的一连4个急流,雷鸣般轰响的陡急河流每处约200米长,一片白色泡沫。我们缓慢地划向瀑布,突然河流把我们高高托起,向空中抛去,我们从天而降,划艇戳入河水,弯折180度。队长和我的头都撞破了。“前进,前进,前进!”波特高呼着,双臂奋力划桨。经过第3个急流时,我们通体湿透,跌跌撞撞来到最后1个急流,划艇从左侧峭壁弹起,冲撞到山岩上,一个360度弯折,再摔到右面的陡坡上,然而径直向急流中央丑陋的旋涡漂跃而去。经过4个回合,我们划到岸。你几乎能听见神经跳动的声响。看来永远无法摆脱深渊,这里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急流险滩。
在深渊里行进第5天,我们遭遇一个更大、更长、更恶劣的急流。我忽然两眼发黑,被甩出划艇,湍急的河水尤如钳子,令我无法动弹,四周一片寂静,我意识到自己将被淹死。突然间,仿佛天意不让我葬身河底,河水放开了她的钳制,我见到了亮光,于是蹬腿,挥臂。河水却又一次把我淹没,黑漆一片,我的头撞在岩石上。空气!光明!背后一阵浪击,第3次陷入水中,肺里呛进了水,我拼命向上蹬,在队友身旁浮出水面。我蠕动着爬上他的划艇,抱住他的后腰。当时我在帐篷里点燃蜡烛。我惧怕黑漆一片,直到点完第4根蜡烛天明时,我仍然圆睁双眼。我能活着逃出深渊吗?浑身颤抖不已。
蜘蛛黄蜂密布海豚飞鱼出没
好不容易,我们与相伴了两个月的阿普里马克河挥手告别,进入了热头雨林。这里用一个字便可概括:湿。木头不能烧,汗湿衣服不会干,伤口不会愈合。腐烂恶臭之气直钻毛孔,衣服都快溃烂了。到处是蜘蛛、蟑螂、飞蛾、黄蜂、蚂蚁、扁虱和蚊子,它们遍布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啃噬肌肤,吮吸鲜血。远征队伍也在缩小,极度的疲惫和恐惧,签证困难或其他使命的召唤,9个人的探险队只剩下4人。
我们进入了乌卡亚利河,乌河上游每年泛滥的洪水不断改变水道,卷走村落,我们没有可依据的地图。尽管河水狂浪不羁,只依然不失宏壮卓绝之美,淡水海豚和飞鱼掠过水面。我们必须在洪水泛滥前走完该河。波特宣布了令人惊愕的方案:每天驾舟12小时,每小时划船55分钟,没有星期天。每分钟划桨50次,抵达大西洋时划桨超过2250000次。三天后,我的腕关节因腱鞘炎而剧烈疼痛,我得了重感冒,并发胃肠病。我没法拿食物,疲乏得甚至无法入睡。热浪和湿气令人沮丧,太阳无情地照射着我,眼前金星直冒。
身披破布烂片丛林使人发狂
我和波特同行。他竭尽全力帮助我在最困难的时候继续前行。他的划艇上下前后绑扎着我俩所有的行李:水坛、菠萝、油箱、火炉、罐头和备用菜。他煮饭,叮嘱我吃下治疟疾的药。有一回我晕倒了,苏醒时发现他正拖着我的皮艇前进。当我们在丛林里变得发狂时,他坚持自己的准则:可以争吵,表现凶狠,但必须遵守规矩。他每天第一个起身,第一个整好行装,第一个跃上划艇。可深夜里他的烛光一直亮着,他研究着地图。他的长衬衣和划船短裤永远干净利落,而我们身上都是破布烂片。每天早晨他的最后仪式生动无比,手拿一枚小镜,细心梳好头发,抹上一把混和液体,戴上护目镜,就象原始人征战前左脸上涂抹颜料那样,然后象军人那样向河流进攻,挥臂荡桨,奋勇前进。
巨浪接一连二河水汇合奇观
在发出隆隆声响的河流里划舟行进,常使我目迷神驰。当我猛然回到现实中来时,不好,浪峰已经越过我的脑袋了。天空通红、发紫,最后变黑。我眼巴巴地看着暴风雨袭来,树梢被狂风压到地面。几秒钟后两岸被巨浪淹没了。雨点打来,我的脸就象被成群蜜蜂针螫一样,波浪一个接一个涌来,我必须象波特那样平伸划子,使它们起到救生圈的作用,浪头一过,立刻直起身子猛力划桨,一下又一下,看似我正驾驭着风浪,可每次巨浪袭来,内心总是发出颤抖的声音:“哦,不!”老天有眼,我竟然看见河岸了。1小时后终于安全脱险。风浪渐息,波特夸奖我说:“你现在已是划艇高手了。”我有自知之明,但漂流亚马孙河确使我经历了一次洗礼。新的信念已经产生。波特兴奋地指向天空,我见到两条壮美的彩虹,照亮着整条河流。
在内革罗河与索利蒙斯河相互撞击混合处,就是亚马孙河本体的起始处。细长丰饶的索利蒙斯河是黄褐色的,而内革罗河是煤黑色,在两条河最终混为一体前的10公里中,她们并排呈两种颜色奔流着,蔚为奇观。
面对浩瀚大海令人心有余悸
一天又一天,亚马孙河的大海气息越益浓重。我们已能见到燕鸥和海鸟了。尽管离大西洋还有1300公里,但一天里潮涨潮落已达3米之多。我们决定用拯救亚马孙河基金会提供的经费买一条16米半长的名为“罗伯特二世号”的大船,这样我们4个人能同时抵达大西洋。
在亚马孙河河口,八分之七的河水从马腊若岛北面流入大海,余下的河水经过无数条运河支流汇入大西洋,路程相对较长,但我们还是选择了后者,面对即将进入浩瀚的大海,不免又令我心有余悸,可事到如今再放弃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利用向外的潮水向着马腊若湾划行,大陆沿岸渐渐向后消失。我前面是好友波特在划行,我的世界观因为他而在这半年里有了彻底改变。在我举步维艰、病魔缠身和绝望恐惧时他没有遗弃我。作为朋友,我能及得上他的一半也知足了。此刻,他又引吭高歌一曲波兰民歌,激情勃发,情真意切,我深受感染,信心百倍。不久,我将最终跨下划艇,返回加利福尼亚故乡,一动不动地睡上两天两夜。我将亲吻我爱恋的女友,马腊若湾迷漫着浓雾,当时亚马孙河源头也同样迷雾笼罩。在跨越大陆分水岭时,我和那个波兰陌生人说什么来着?“从此开始一直漂流而下。”
海湾的波浪柔顺缓慢,轻轻摇晃着我们的小舟,一桨又一桨,混浊的水流变得青绿透明起来。波特弯腰用手舀水品尝。“盐!”他说道。
(申丹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