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性、密度和质料
1990-07-15卢敦基
卢敦基
何谓现代散文?余光中的意思是指与现代诗并提的散文。这就提醒了表现形式的极端重要性。余氏认为现代散文的要素是:弹性,指的是散文能包融、溶合各种文体各种语气,包括口语、翻译腔、欧化句法、文言文法等;密度,即尽可能在一定的篇幅内多出有美感的文字;质料,指构成散文的字或词的品质。只有细心讲求这些,才称得上是现代散文。
不过,看作家不能光看作家的宣言,更重要的是看货色。所幸的是,余光中没有使我们上当。他的《鬼雨》的前一半,奉献给人们一个至美的世界。在那里,奇异的联想来自勃郁的灵感,古老的典故突然复活,带着沉重的哀怨和咏叹;时而还有音乐,如骤雨,如飞雾,使人惊起于迷离,复沉醉于怅惘……第一辑是《逍遥游》,作者漫游于北美,信步于西欧,看风景,读史迹,更读悲凉的时代。且读一段充满忧虑和乡愁的《逍遥游》,作者长叹:“当你的情人已改名为玛丽,你怎能送她一首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今人竟羡古人能老于江南。……‘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这里已是中国的至南。雁阵惊寒,也不越浅浅的海峡。”面对如此的散文,谁人能不怅然惘然。
第二辑中《高速的联想》,写在高速公路中行驶的种种感受,末尾笔锋突然一转,回到中国西北最浪漫的一条古驿道上。“挡风尘上犹
不过,我真正欣赏的倒是不属于现代散文的第三辑《幽默的境界》。这是对人生的高度严肃后的认真的幽默。这一辑二十余篇散文,有钱钟书式的讽刺世相,如《借钱的境界》,虽然没有众多的旧典,然而观察的精细与描绘的辛辣则并不逊色;《催魂铃》对现代电子生活的体味和讥评,更是尽散文之极致:作者深憾现代电话之多、之烦人,断言魏晋名士闻此必然心跳,再无名士之风,而拿书信与电话相比照,更见出古代的悠闲与高雅。以前的情人总不免“肠断萧娘一纸书”,现代的情人只拨那小小的转盘”。这种散文,温情洋溢,逗人爱怜。《我的四个假想敌》,写四个女儿大了,忽然害怕进来四个假设敌将她们带走,舐犊之心,跃然纸上;《书斋·书灾》和《开卷如开芝麻门》,写学者的书斋生活,温厚中有揶揄,沉重处见轻松;《如何谋杀名作家》,写社会对于名作家的种种侵犯和妨碍,出以谐笔,少有烟火气息;《沙田七友记》记七位文艺朋友,知人至深又时常幽他一默,亲切又不觉肉麻。尽管这一节里并无青少年的激情和华词,却多了中年的宽厚和感慨,少了浪漫的幻想,却多了冷静的观摩,虽无统一的风格,对现代生活的细心体察和温厚嘲讽则又异常突出。可惜每篇文末未附写作日期,但如书中排列,是否辛词“爱上层楼”到“欲说还休”的境界?怕也有理。作为诗人的余氏的历程即可作证。
(《鬼雨》,余光中著,辛磊编,花城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五月第一版,3.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