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去的云
1990-01-01张美华
张美华
你真的是一片云吗?
你飘向何处了?
十几年来,我象捕捉云烟一样捕捉你的信息。可我失望了一千次、两千次……
天上的云飘来了,天上的云又飘走了,这一片和那一片一样吗?
没有云的天空,是那么辽阔,那么高远,那么明净。那么,我为什么要期待呢?
没有云的天空,空寂、冷漠吗?
我不清楚。
一个虚无缥缈的符号,注定了我大半生思绪的飘忽不定。
我记着你,记着你的声音——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清清亮亮的声音塑造过我的灵魂,左右了我蹒跚的人生。于是,我便不能忘记你,不能!
从哪一天开始的这份深深的眷恋之情?
是那个早晨吗?天空很蓝很蓝的一个早晨,云,细细地舒展着,淡淡地卷曲着,窗口有柔风吹过。
我坐在交换机前接电话,我是乡邮电所的话务员,那时只有十九岁。
我听到了一个生疏了的礼貌词汇“谢谢”,因了“谢谢”这个词,你的声音变得格外好听。那一刻,我拥有了一份深深的感动——被忽视了尊严重被唤醒之后的叫人流泪的那种感动。
在一片粗砺荒凉的世界里,一句温情的话便是一泓清泉、一抹新绿、一缕馨风。我感到我暗暗的生活背景上划过了一道亮色,我原本没什么渴望的心灵竟多了一丝莫名的期待。为了那一声动心的“谢谢”,我期待得很焦心,很难过。
十九岁的心,骄傲又自卑。静静的夜里,难言的酸涩漫过了我并不复杂的心头。
窗外,夜空默默,黄黄的月牙孤独而朦胧。“除去天边月,无人知”。
我爱了,爱上了那个声音。
骄傲的我不得不苦恼地承认这自己还理不清的情绪,于是心便只剩下敏感脆弱的自卑。
除了一声“谢谢”,你说的那么多的话没有一句是对我说的,但我满足,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抚摸我的耳膜,我还渴求什么呢?
弯弯的月牙总是月牙,月圆的时候我没注意过月亮。
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会悄悄地想:那好听的声音属于怎样的一张面庞呢?是俊是丑?我感到脖颈处热热的,心里惶惶的,我竟由不得自己,哭了。
终于,有一天我大着胆子问了你的名字,你告诉我你叫云飞。云飞——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怎样的一个人才拥有这样的名字呢?
够了!一个名字,一个声音已足够十九岁的想象去编撰一个秘密的故事。
我认定了这是初恋,直到现在我还认定着。
我极想见你,但没有勇气。我想,我会长大的,长大了就会有勇气。我甚至侥幸地想。长大了,我会比现在变得俊。
然而,分别比勇气来得更早。忽然有一天,你对我说你要走了。你感谢八个月来我真诚的服务。你说“再一次谢谢你!”我听出你的声音有点颤抖,是我的错觉吗?
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不会说,我只听着听着,直到耳机里只剩下线路感应的沙沙声,我还怔在那里痴痴地听着……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很早,我骑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往县城汽车站赶。
路边枯萎的野草上一串串露珠泪一样落在我的脚面上。秋天了,晨露好凉!
车站很寂静,远远的天上只有一颗孤单的星星。
我等着,等着……
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开走了,尘烟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翘望车里那些黑乎乎的人影,哪一个圆圆的头页是他呢?
梦一样的往事,烟一般地过去了。
长大了的我,渐渐地学会了自欺和自慰。
月牙朦朦的夜晚,我常常想:当年没见那个人或许是对的。遗憾大概是生活中真正的美。不是吗?愈是想象美好的东西愈容易带给人失望。为了少一点儿失望,最好是不要让想象和现实相撞。
留一点儿想象吧,留一点儿遗憾吧!
或许,我原本就没长大……
(刘桂菊摘自《工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