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扮演什么角色？

李贵平

5年前，即我大学毕业的第3年，我被旋风般地由县文化馆创作员推上县文化局副局长的位置，没干两年竟又“呼”地一下被提为副县长，主管文化卫生工作。

不为别的：我有文凭和党票，年龄也比新组建的县领导班子成员小10来岁，这些看起来似乎挺可爱的。

我反抗过。我不能丢下曾创作过荣获省青年美展二等奖作品的那枝画笔。可我爷爷气吁吁地捧来一块满是尘垢的“神主牌”，说那上面我最有出息的祖宗拼着老命才弄过个九品主簿，我妻子也就当官后人事、调资、分房等好处跟我唠唠叨叨没完。我有些心动了。更重要的是，我打心眼里看不起原先主管文化卫生工作的那个副县长。我想如果换届时再来一个笨蛋，像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就永无文化可言。

我当时心里涌动着舍我其谁，大干一场的气概。我捋袖攥拳：干！

我当上了副县长。可是没干多久我就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我原来的雄心显得非常可笑。我的作用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更可怕的是，我察觉到我正在发生某种变化。我整天脚下安了弹簧似的蹦来跳去开会，或埋在几尺高的各种文件中抬不起头。我知道这些会和文件是那样的空泛和无聊，然而我不敢当着别人指出。在会议上，我恨不得把那些高举着手却同时低声问旁人“赞成啥呀”的家伙扔出窗外，可结果连暗示他们几句都显得苍白无力。群众影响。注意团结。不能骄傲。为了不给上级领导留下“木脑壳儿”的印象，我竟挺无耻地在家中对着镜子呲牙咧嘴练习几种笑容。我在“警钟：我国人口突破11亿”面前吓得跳起来，可我们这儿越是贫穷越是愚昧农民就越是像炸鞭炮生个不停。我死命顶住把一个连针都不会打的人调到县医院，却受不住他那当计委主任的姨爹那别有意味的眼光。我帮一个对试种三季稻和大叶茶有贡献的科技人员争得高级技术职称的名额，因拒受他的馈赠竟被认为得了神经病。我反复诵读培根的《论高位》，觉得书里面句句话都是冲我说的。

我按捺不住，想去找我的青年同仁们倾诉衷肠。当我走进我的学历史的同窗——县志办公室副主任的办公室，我愣住了。我第5次看见他的眼睛正在一本早被翻毛了的《米高扬传》上滴溜溜扫来扫去。他曾宣称，一定要搞清米高扬占据苏联最高统治地位长达55年之久的诀窍。我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摆摆手退出来。我又跑到另一位好友的家，他是大学数学系的毕业生，后来当了经委主任。我无意中发现他卷入了倒卖化肥的勾当。他跟我讲话时心不在焉，也许正在算计一车化肥按平价议价的差数自己可得多少回扣。

我真想痛哭一场。

夜晚，横竖睡不着。我靠在窗前，遥望星空，想了很多。我们中国这只巨轮上容载了太多的涣散、内耗及至腐败。假如我们不能把这些垃圾彻底清除，扫进历史的海洋里，我们就不能驶达科学民主、文明昌盛的彼岸。本来，我们这些初入政界、被人看作“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干部，是应该担负起职责，勇敢地拿起扫帚的。可是我们竟一个个变成莫奈笔下那堆自个儿毫无固有色的草垛。我们中的一些人，已变成为人民所不齿的官僚。想到这，真叫人不寒而栗。初掌权柄时，我们是怎样的满怀雄心呵！我们为什么会堕落？是不是一些“老公仆”的形象影响了我们，使我们卷入官本位的权力的旋涡中，漂起自己的安乐之舟？是不是在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不发达和政治体制不完善的条件下，人微言轻的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或与官场的黑暗同流合污？是不是我们青年人过于理想化了，生活本来就是如此？

想来想去我想不通。但有一条我想通了，那就是许多人重复了许多遍的、然而没有多少人真正实践的那句话：从我做起。我既然为官一方，就要对得起我的人格和良心，对得起父老乡亲，对得起共产党员的称号。

然而仅仅如此就够了吗？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